防空洞内的尘埃尚未落定,那声“再也不分开”的余温犹在耳畔,但残酷的现实却已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门。紧急军令传来,陆芥安所属的部队需即刻驰援南方战局,他必须随队出发。
临时栖身的院落里,梧桐叶落了一地。陆芥安正在整理简单的行装,那身刚刚换上的洁净军装,再次为他披上了离别的注脚。辛夷没有像以往那样哭泣或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她安静地站在门边,看了他许久,然后走到他面前,目光澄澈而坚定,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
“芥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秋日的凉寂,“这次,带我一起去吧。”
陆芥安动作一顿,讶然抬头:“辛夷,别闹。那是前线,太危险……”
“我不是在闹。”辛夷打断他,上前一步,握住他正在整理皮带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却握得很紧。“我这段时间,没有白白等着。沈怀舟教了我很多。止血、包扎、处理伤口、识别常见的战场疾病和感染。我学得很快,他说我很有天分。”她吸了一口气,眼底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光,“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防空洞里发抖、只能在你身后祈祷的辛夷了。我可以成为一名战地护士,或者医护兵。我不上前线厮杀,但我可以在离你最近的野战医院,救死扶伤,其中……也包括你。”
陆芥安怔住了,他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战火与别离洗去了她脸上最后的稚气,那双总是盛满柔情与依赖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勇敢与担当。她依旧纤细,但脊梁挺直,仿佛一株在风雨中悄然扎根、努力伸展枝叶的木兰。
他想起了她这些日子默默翻阅的那些厚重的医学书籍,想起她手指上练习打结留下的细微红痕,想起她偶尔与沈怀舟低声讨论病例时专注的侧脸。原来,那不是无助的消遣,而是她为自己、为他、为这个时代,悄悄准备的另一条路。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陆芥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指尖的薄茧,“那里没有安稳的病房,只有简陋的帐篷和随时可能落下的炸弹。你要面对的不是课本上的图画,是最狰狞的伤口,最痛苦的呻吟,甚至是……死亡。而且,”他喉结滚动,艰难地说,“如果我就在你面前被送进来,血肉模糊,你……”
“那我就能第一时间救你!”辛夷的眼泪终于滚落,但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与其在千里之外,听着无线电里冰冷的战报,日夜煎熬,想象你受伤时无人照顾的惨状,我宁愿就在那里!哪怕再危险,哪怕再可怕,至少我能做点什么!至少我知道你是生是死,是冷是暖!至少……在你需要的时候,我的手能触碰到你,而不是只能对着照片和丝绢祈祷!”
她泪水涟涟,却扬着脸,不肯移开目光:“你说过,我的安好,你才安心。可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你的平安,才是我能‘安好’的前提。以前我只能被动地等,现在我有了选择——选择走向你,选择和你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哪怕那片天空布满硝烟。这不是拖累,芥安,这是并肩。”
陆芥安静静地听着,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担忧、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骄傲与难以言喻的酸楚感动。他的辛夷,他记忆中需要被呵护在掌心的小姑娘,何时已成长为这样一个勇敢、清醒、有着灼热信念的女子?战火改变了山河,也重塑了人心。
他抬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动作无限温柔。然后,他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她的勇气也一同吸入肺腑。
“……会很苦。”他哑声道。
“我不怕。”她立刻回答。
“可能会看到……很多残酷的事。”
“我准备好了。”
“我可能……无法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会保护自己,更会尽力保护需要我的人。”辛夷顿了顿,声音微颤,却带着笑,“而且,我知道,无论我在战场的哪个角落,你都会用你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天空,也……守护着我。”
良久,陆芥安终于睁开眼。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心疼与无限敬重的光芒所取代。他捧起她的脸,看进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深处。
“好。”他终于说,声音沉稳下来,带着军人允诺的重量,“我带你一起去。我会向上峰申请,将你编入我们联队的随军医疗组。但你要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指挥,任何时候,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辛夷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华,她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却是喜悦与释然。
“我答应你!”
陆芥安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与防空洞中劫后余生的拥抱不同,与往日缠绵温存的拥抱也不同。它坚实、厚重,充满了力量与托付。他亲吻她的发顶,低语道:
“以前,我只想把你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看海棠花开。现在我才明白,我爱的辛夷,从来就不是只能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你是木兰,可以并肩抵御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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