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高九十九丈。
登临其上,可俯瞰整座神都,可远眺万里江山。
而在这座高台的顶端,常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由青铜浇筑而成的三足火盆。
火盆里,燃烧着一团火焰。
一团,据说,是女帝当年亲手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十五年来,无论狂风,无论暴雨,无论飞雪,无论冰雹。
这团火焰,都从未有过片刻的……动摇。
宫里的人,都私下里,称它为——“孤焰”。
因为它,就像是御座之上的那个女人一样。
孤傲,强大,永远燃烧,永不低头。
它,是她的象征。
是她的意志,在这片天地之间,最直观的……体现。
然而,就在昨夜。
一个并无风雨的、平静的夜晚。
那团燃烧了十五年的“孤焰”,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然后,就那么……突兀地,熄灭了。
灭得,干干净净。
连一丝火星,一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来自九幽之下的大手,给硬生生地……掐灭了。
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就被严密封锁。
但,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封锁得住?
此刻,听到女帝的问话,赵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说。
他怕,自己一旦说出那个字,眼前这位已经油尽灯枯的君王,会立刻……
“说。”
武曌的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字。
声音,依旧嘶哑。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深入骨髓的……威严。
赵权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噗通”一声,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颤抖到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哀嚎道:
“陛……陛下……恕罪……”
“昨夜子时,铜雀台……铜雀台上的圣火……它……它……”
“……它自己……灭了……”
寝殿之内,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武曌,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头顶那昏黄的、绣着日月山河的床幔。
眼神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
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败的……死寂。
她,早就知道了。
其实,在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衰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预感到了。
那团火,是她的“势”。
是她用自己的意志,强行扭转天命,点燃的、属于她武曌一个人的……时代之火。
如今,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她的“势”,自然,也就……散了。
火灭,人……也将亡。
原来……朕,终究,也只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她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睛,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
……
当李令月,脚步匆匆地,赶到紫宸宫寝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画面。
那个曾经如同神明一般,俯瞰着她,俯瞰着整个天下的母亲,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而满殿的御医与内侍,则如同送葬的泥偶一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整个寝殿,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李令月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十天来,她经历了太多。
亲手杀人,血溅龙阶。
嫁给一个自己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陌生人。
被母亲用最冷酷的方式,推上了储君的位置。
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变得足够坚硬。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是,当她真的,亲眼看到,那个一直以来,都为她遮挡了所有风雨的、如同高山一般的身影,即将倒下的时候。
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会害怕。
怕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母……母皇……”
她快步走到床边,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武曌,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沉重的眼皮,又一次,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她浑浊的目光,在李令月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怎样干枯的手啊。
皮肤,如同老树的树皮一般,布满了皱纹与褐色的斑点。
血管,如同蚯蚓一般,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李令月强忍着泪水,伸出双手,握住了母亲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令月……”
武曌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帝王的、属于母亲的……复杂情绪。
有不舍,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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