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凭着对山势和地形的最后一丝熟悉感,跌跌撞撞地在越来越陡峭、越来越嶙峋的山岩间穿行。就在他攀上一道布满锋利碎石的山脊,准备寻找那条绕回山洞的秘密小径时,他的脚步猛地僵住了!
风的方向,变了。
一股完全陌生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被猛烈的寒风裹挟着,硬生生地灌入了他的鼻腔!那不再是山林的腐殖气息,也不是冰冷的岩石味道。那是一种……烧焦的、混合着浓重血腥味的烟雾!一种皮肉毛发被烧焦后的恶臭!一种……只有在屠杀场才会弥漫开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气息!
林延年的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坨。他踉跄着扑向前方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边缘,不顾一切地向下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如同被地狱的业火舔舐过!
山谷对面,隔着一条早已枯涸的、布满乱石的河床,那片他曾无数次隐秘进出的、环绕着游击队藏身山洞入口的密林,此刻正升腾着滚滚浓烟!一股股粗大的、漆黑如墨的烟柱拔地而起,扭曲着,翻滚着,直冲那铅灰色的压抑天穹!火光在浓烟深处明灭不定,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在寒风中早已干枯的树木。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声,隔着这么远,竟也隐隐传到了他的耳中,如同魔鬼的狞笑!
而在那一片狼藉的、被火焰燎过的山坡上,在那升腾的浓烟下方,在那焦黑的、裸露的土地之上,林延年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
几十个穿着土黄色军服、戴着大檐帽的身影!省保安团的士兵!他们如同闯入羊群的恶狼,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那片区域来回搜索、践踏!他们用枪托粗暴地砸开可疑的灌木丛,用刺刀凶狠地戳刺着岩石的缝隙。几处靠近山洞密道入口的、被刻意伪装过的藤蔓和岩石堆,已经被彻底掀开、推倒,露出了后面幽深黑暗的入口!那入口处,此刻正有两个保安团的士兵站在那里,指指点点,其中一个正朝里面喊叫着什么。
完了!
林延年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彻底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上。粗糙的石砾深深硌进他膝盖早已结痂的伤口,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腥甜的热流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被彻底遗弃的破旧麻袋,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颤抖。
视线被涌出的热泪和呛咳带来的水汽彻底模糊。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被浓烟和敌人占据的山坡,那个藏着他所有濒死战友的山洞入口。痛苦的呜咽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种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断断续续的咯咯声。全身的每一寸骨头都在绝望的重压下发出哀鸣。他失败了。他不仅没能带回救命的药和盐,反而像一个愚蠢的飞蛾,一头撞进了敌人精心布置的罗网,亲手将这最后的藏身之所暴露给了豺狼!聂政委的牺牲,四百多战友的性命……都断送在他这鲁莽的行动里?
悔恨、自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彻底冻结了他的思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也许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一阵更加凄厉、更加狂躁的北风狠狠抽打在林延年的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让他从那种濒临崩溃的麻木中惊醒。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就算死,也要死回去!死也要和队长他们死在一起!和那些还在洞窟里挣扎的伤病员死在一起!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对面山坡上那些保安团士兵的身影依旧在浓烟和火光中晃动,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那暴露的山洞入口和里面的情况所吸引。也许……也许他们还没能完全控制住整个山谷?也许……还有一条极其隐秘、极其危险、几乎不可能通过的路径,可以绕过这片被封锁的山坡,从另一端靠近那个山洞?那条路,是当年聂政委和他秘密勘测出来、以备万一时使用的绝命通道——需要攀爬一片近乎垂直的、布满松垮碎石和冰凌的断崖!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烈火般烧灼着林延年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山谷对面那片燃烧的山坡,然后,他的视线沿着那陡峭山体的轮廓移动,最终落在一处被浓烟遮蔽了大半的、更加险峻阴暗的巨大断崖上。那里的岩石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黑色,在铅灰的天色下更显得狰狞。隐约能看到断崖中段似乎有几道极不明显的、被水流侵蚀出的狭窄罅隙和微小的岩架,如同死神脸上的皱纹。那就是他想到的路径!
赌!用命去赌!林延年猛地用冰冷的手背擦掉脸上混着泪水和泥土的污迹。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岩石上爬起来,膝盖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咸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双腿,朝着山谷下方那条早已枯涸的、布满了巨大鹅卵石和荆棘的河床冲去!他必须绕到山谷的另一侧,从那里开始攀爬断崖!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石头上,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已全然不顾!
朔风如淬了冰的刀,裹挟着对面山谷翻涌的浓烟——那是焦土与血锈搅在一起的腥气,化作千万根淬毒的鞭子,抽得林延年颧骨生疼,肩背的旧伤又开始渗血。他手脚并用地抠住断崖的岩壁,那些岩石浸在寒露里,冷硬得像铁砧,每道裂隙都生着倒刺。
每向上挪半寸,指节都要在结霜的岩缝里抠出血来。冻僵的指尖早没了知觉,只觉皮肉被岩棱磨得滋滋作响,温热的血珠刚渗出来,就被山风舔得凝固成细小的冰晶。他望着上方永不见尽头的峭壁,喉间泛起腥甜,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风声轰鸣——这断崖,究竟是通途,还是墓道?
最后一丝天光从云层裂缝里漏下来,落在他沾血的掌纹间,像道未干的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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