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卿将玉簪重新绾进发髻时,指腹蹭过簪头残缺的海棠花,碎钻硌得掌心发麻。春桃在门外来回踱步,木屐踩在青砖地上的声响,混着巷口隐约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像根绷紧的弦,随时要断裂。
“小姐,真要去吗?”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攥着件素色旗袍,“赵会长的人还在巷口盯着,您这一出去,不是羊入虎口?”
苏蘅卿对着铜镜抿了点胭脂,将苍白的脸颊衬出几分血色。镜中映出的玉簪斜斜插在鬓角,断口被巧妙地藏在发丝里,乍一看竟像完好无损。“越是盯着,越要出去。”她拿起银质手包,将那张泛黄的照片折成细条塞进去,“他们以为我会躲着,偏要让他们看看,苏家的女儿不是吓大的。”
推开大门时,雨已经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黏在旗袍下摆上,凉得像浸了冰。巷口那辆黑色轿车果然还在,车窗摇着半扇,露出个戴礼帽的侧脸,手指在膝盖上敲着不明所以的节奏。
苏蘅卿挺直脊背,踩着高跟鞋穿过雨巷。皮鞋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很脆,像在给那敲打的手指打拍子。经过轿车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后座上堆着的黑呢子大衣,袖口露出的银质袖扣,与赵逢年常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苏小姐这是要去哪?”车窗突然降下,戴礼帽的男人笑出两排黄牙,嘴里的烟味混着雨气飘过来,“沈先生刚被请去‘喝茶’,您这时候出门,怕是不太方便吧?”
苏蘅卿停下脚步,手包捏得更紧,里面的照片边角硌着掌纹。“赵会长的人倒是清闲,不去管码头的事,反倒盯着我一个寡妇人家。”她故意把“寡妇”两个字说得很重,眼角的泪痣在雨雾里泛着红,“我去戏楼听戏,遣遣闷,难道也碍着你们了?”
男人的目光在她发髻上的玉簪扫了一圈,喉结动了动:“苏小姐好兴致。只是这‘玉春班’的戏楼,最近可不太平。”
“再不平,也比在家里等着人来绑票强。”苏蘅卿转身就走,高跟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男人的裤脚,“劳烦转告赵会长,若沈先生少了根头发,我就把苏家码头的账册,送到巡捕房去。”
身后的引擎声没有跟上来。苏蘅卿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旗袍贴在身上,像层冰凉的皮肤。她知道这话是唬人的——父亲去世后,码头的账册早就被赵逢年的人搜走了,但此刻必须撑着,像戏台上的武生,哪怕脚软得站不稳,也得把花枪耍得虎虎生风。
玉春班的戏楼藏在福佑路的深巷里,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摸得发亮,门楣上“玉楼春”三个金字,在雨雾里透着点颓败的红。苏蘅卿刚走到门廊下,穿青布短打的看门人就迎上来,眼神警惕:“小姐可有戏票?”
“我找班主。”她摘下鬓边的玉簪,将那半片碎玉递过去,“就说故人之女,来取‘海棠旧约’。”
看门人接过碎玉的手猛地一颤,匆匆往里跑时,木屐在回廊上滑出刺耳的声响。戏楼里正排着《霸王别姬》,虞姬的唱腔从花厅里飘出来,缠绵里带着决绝,混着胡琴的呜咽,把雨丝都染得凄楚。
苏蘅卿站在天井里,雨水顺着廊檐的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个个小坑。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带她来这里听戏,班主柳如云总爱捏着她的小脸,说“这丫头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苏夫人”。那时沈砚洲也在,总在散戏后塞给她一串糖葫芦,自己则被柳如云拉着讨论戏文,眉眼里的认真,比台上的虞姬还动人。
“蘅卿?”柳如云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她穿着件月白竹布衫,鬓角别着朵珠花,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戏妆的残红,“真是你?”
苏蘅卿转身时,正撞见她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泼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柳伯伯。”她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来求您帮忙。”
柳如云盯着她发髻上的玉簪,突然叹了口气:“那半片碎玉,你带来了?”
进了内堂,柳如云才解下腕上的银镯子,打开夹层,里面竟嵌着张极小的纸条,画着码头仓库的简易地图,角落标着个“赵”字。“你父亲去世前三天,把这个交给我,说若沈家或苏家出事,就把这个交给你。”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赵逢年在十六号码头有个秘密仓库,说是囤货,其实是他的鸦片中转站。”
苏蘅卿的心跳骤然加快:“您是说,沈砚洲被关在那里?”
“不一定。”柳如云的胡琴放在案头,琴弦上还缠着半截红绸,“但赵逢年的软肋就在那里。他最近和洋商闹得凶,仓库里囤着批新到的货,怕被巡捕房查,防守最松。”
花厅里的唱腔突然变了调,虞姬的哭腔里混进急促的脚步声。柳如云迅速将纸条塞进苏蘅卿的手包:“有人来了,你从后巷走,穿过三庆班的戏台,能绕到河南路。”
苏蘅卿刚走到月亮门,就看见看门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后面跟着个穿黑色绸衫的男人,脸上有道刀疤,正是赵逢年的贴身保镖。“柳班主,赵会长请您去喝杯茶,顺便问问,刚才是不是有位苏小姐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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