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嗣的落网，如同一颗投入深海的炸弹。引爆的中心虽已归于平静，掀起的滔天巨浪却才刚刚开始冲击“滨海”这片海岸。
麻烦事接踵而至。
林昭已连续三天睡眠不足四小时，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市局、武警支队和新成立的联合调查组之间来回穿梭。交接工作，整理卷宗，复盘案情……文德嗣的身份太过特殊，其名下的商业帝国又太过庞大，这已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而是一场需要多方协作才能勉强收拾残局的巨大风暴。
市局领导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乔飞和郭长健几乎把办公室搬到了滨海。省委书记秦正铭，与那位在“黑弥撒”案后从京城紧急空降、处理后续工作的新任区委书记耿清浪，更是带着工作组连轴转了七十二个小时。这位在基层时因作风强硬、雷厉风行而博得“浪大锤”外号的新书记，一上任便展现出名不虚传的大刀阔斧。他本已在发展局任着副局长闲职，眼看就要安稳退休，但上面知道这位爷根本闲不住，索性又将他从京城调来这片最需要一柄“大锤”砸开僵局的地方。
整个滨海的政法系统都在这场风暴中高速运转。
但对李振杰来说，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当“引路人”文德嗣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那个纠缠他整整六年的梦魇，那个名为“黑弥撒”的幽灵，对他而言，便已尘埃落定。
2.
在清理文德嗣位于园区外的秘密指挥部时，李振杰在一个伪装成电源箱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个加密移动硬盘。
鹿鸣远只用了半小时便破解了它。
硬盘里没有惊天秘密，只有一份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受害者资料——六年前，“幻觉八角笼”案中所有死难者的资料。他们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社会关系……以及每个人的弱点。
在资料的最后，是一段完整的、未经处理的录音。
录音里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是文德嗣，另一个，正是当年害死他两位同志的直接凶手。录音中，文德嗣的声音温和儒雅，像个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用最精准的语言，一步步将那个本就被致幻剂搞得精神错乱的男人，逼向最后的疯狂。
他蛊惑他，说那些警察是来抢夺他们“果实”的叛徒；他逼迫他，说如果不“清理”掉这些叛徒，他最在意的家人就会因他的“背叛”而受到“惩罚”。
那段迟到了六年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原来，他的兄弟，他的同志，不是死于意外，也不是死于背叛，而是死于一场由魔鬼在幕后精心编排的，借刀杀人。
两天后，仍在滨海驻留的李振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向队里递交了休假申请。电话那头，百忙之中的乔飞只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知道了！发个电子版过来就行！局里不差你一个！回去好好歇着！”
次日清晨，李振杰打车带着一大束洁白的菊花和两瓶最烈的老白干，独自来到滨海月安公墓。
他找到了那几座在照片上看过无数次，却从未有勇气亲身前来的墓碑。
他将花一束束摆好，然后拧开瓶盖，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倒在墓碑前的土地上。
“兄弟们，”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来了。”
“对不住，让你们等了六年。”
“以前没脸来，觉得是自己没本事害了你们。也怕来了，看到你们会忍不住想跟下去赔罪。”
“今天，算是能厚着脸皮来看看你们了。”他看着墓碑上那些定格在六年前的年轻笑脸，“那个王八蛋抓住了，‘黑弥撒’也端了。你们的仇，算是报了。在那边，应该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说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那块压在他心头整整六年的冰冷巨石，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搬开。
“振杰……大哥？！”
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声，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李振杰赶紧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回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家三口。说话的男人身材偏瘦，个头刚过一米七，但隔着夹克也能看出常年锻炼的结实身板。他身边是个看起来近三十岁的丰腴女性，手里牵着一个六七岁大、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男人手里，还拎着一大堆扫墓用的香烛纸钱。
就在李振杰疑惑时，那个女人看清了他的脸，突然惊喜地叫了出来：“天哪！真的是你！振杰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秀秀啊！”
秀秀？
李振杰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猛然回忆起来。那个当年被骗来滨海，差点被人贩子卖掉的农村姑娘！当时还是卧底的他，和跟着他的一个机灵地头蛇“泥鳅”李水秋，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她。后来，那个无家可归的姑娘，竟就跟上了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泥鳅”，一边在餐馆打工，一边帮他洗衣做饭。
李振杰又将目光转向那个男人，仔细看着那张布满细小伤疤，气质沉稳了许多，但眼中依旧掩不住油滑与机灵的脸。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泥……泥鳅？！”
“你……你没死！”
名叫李水秋的男人，脸上的伤疤因一个灿烂的笑容而抖动了一下，眼睛瞬间就红了。
“嘿嘿，”他笑呵呵地说，“没死，好着呢。”
他拍了拍胸脯，“当年，振杰哥你把我推到岸上，我醒过来沿着河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我又怕秀秀一个人有意外，就赶紧通知她快跑。”
“然后我们就去了外省。杰哥你一直没消息，我们两口子也不知道该信谁，就在外省隐姓埋名过了这几年。”他看着李振杰，眼泪也流了下来，“这不，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们把那帮王八蛋都给解决了，我们马上就想着回来看看兄弟们。顺便，也看看那个新闻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不是……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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