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点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翻倒的家具,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硝烟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骚乱。
罗颖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在马库斯那几粒救命药的作用下,她惨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沉沉睡去。
房旭琅找来一条还算干净的毯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却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之痛苦的女孩,心中升起一股作为警察、也作为兄长般的强烈保护欲。
他站起身,看向那个坐在角落沙发上,正用一块昂贵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手工定制皮鞋上灰尘的男人。
“马库斯先生。”房旭琅的声音很平静。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自首者”,他意外,但并不奇怪。“这八个小时,你去哪了?”
“去看了趟医生。”马库斯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商人特有的沉稳与从容。他抬起头,迎上房旭琅审视的目光,坦然地补充道:“我需要确保,我的思路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清晰。接下来的谈话,我不希望有任何情绪化的干扰。”
“罗颖她……是什么情况?”房旭琅指了指沙发上还在沉睡的女孩,“看起来像是很严重的心脏病。”
“不是心脏病。”马库斯摇了摇头,那张总是挂着精明商人式微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悲哀,“是化工中毒的后遗症。她的心脏和肺部,都有着不可逆的、严重的纤维化损伤。”
“罗凯的,更严重。”
房旭琅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罗颖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但在看清周围的环境和坐在她身旁的马库斯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充满急切的语气问道:
“马库斯叔叔……我的……我的日记本呢?”
“放心,在这里。”马库斯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柔和。他像一个在安抚自己受惊女儿的父亲,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被透明塑封袋精心包裹着的陈旧笔记本。
“我帮你取回来了。”
当那本承载着一个家庭十三年血泪史的日记,被送到临时指挥部,摊开在李振杰和潘媛面前时,即便是这两位早已见惯人间惨剧的“老油条”,也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彻骨寒意。
那不是一本简单的日记。
那是一座用文字和泪水堆砌而成的小小坟墓。
日记本的第一页,贴着一张早已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年轻女人,正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照片旁边,用一种清秀的、属于女孩子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妈妈说,我是哥哥从青山村后山那片最美的野花丛里捡回来的。”
日记的前半段充满了童年的明亮色彩,字里行间是一个虽然贫穷,但却充满了爱与温暖的小小家庭。
“……爸爸今天又拿到了厂里的‘技术标兵’奖状。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和妹妹带了我们最喜欢吃的麦芽糖。妈妈说,爸爸是整个青山村最厉害的人。”
“……今天我和妹妹在后山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山洞。我们约定,那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要把所有最宝贝的东西都藏在里面。”
然而,从某一页开始,日记的字迹变得潦草而压抑,那些明亮的色彩也渐渐被一种如同墨汁般化不开的黑色所取代。
“……十五年前,村子里建了一座好大好大的化工厂。大人们说,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两年后,村子后面的那条小河,水变成了奇怪的黄色。河里的鱼都翻着白肚皮飘了起来。大人们说没关系,这是工业发展必要的代价。”
“……妈妈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出来的痰里有血丝。爸爸带她去县城的医院看,医生说是肺病,但吃了好多药都不见好。”
“……妈妈病得越来越重了。她瘦得像一片快要被风吹走的叶子。她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就……”
那一页被一大片早已干涸的泪痕浸透,字迹模糊不清。
日-记的后半段充满了少年在目睹母亲死亡和父亲抗争后,那种超越年龄的、早熟的愤怒与绝望。
“……爸爸说他找到了证据。他说,是工厂里那些坏人在偷偷往我们村的地下排有毒的废水。他说他要去告他们,要为妈妈,为所有生了病的叔叔阿姨们讨回一个公道。”
“……那天晚上,爸爸把我和妹妹送到了马叔叔的家里。他抱着我们哭了,他说他要去做一个英雄,让我们等他回来。”
“……我们没有等到他回来。”
“我们等来的,是工厂里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和电视上爸爸被戴上手铐,被当成‘破坏生产、报复社会’的罪犯带走时,那张充满了不甘与绝-望的脸。”
日记的最后一页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黑色粗糙炭笔画下的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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