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的晨霜刚在窗棂上结了层薄冰,启蒙堂的屋顶就传来“吱呀”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瓦片滑落的脆响。正在教孩子们描红的林墨猛地抬头,只见屋角漏下一缕寒风,卷着几片雪花落在泛黄的习字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先生,屋顶又漏了!”坐在后排的小柱子举着冻红的小手,指着头顶的破洞嚷嚷。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仰着脖子看,课堂瞬间乱成一团。
林墨放下手中的狼毫,走到漏雨处仰头查看。椽子已经朽得发黑,几片碎瓦悬在半空,随时可能掉下来。他皱着眉叹了口气——这启蒙堂是镇上的老房子,去年秋收后修过一次,可架不住连日风雪,屋顶的茅草早被冻得像铁板,一踩就碎。
正愁眉不展时,堂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春燕挎着个蓝布包袱走进来,棉裙上沾着点面粉,鼻尖冻得通红:“林先生,我来送新蒸的枣糕。”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孩子们围着漏雨处指指点点,“这屋顶……又坏了?”
林墨点点头:“椽子朽了,得换整根,瓦片也得全翻新,估摸着得十两银子。”他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讲台边缘——镇上的私塾本就经费紧张,这十两银子对他这个只靠束修过活的先生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春燕把枣糕放在讲台上,解开蓝布包袱,露出里面用油纸包着的银子,十两纹银码得整整齐齐,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先生,这钱您拿着。”她把银子往林墨面前推了推,声音细若蚊蚋,“我酱菜坊这半年赚了些,够修屋顶了。”
林墨愣住了,看着那堆银子,又看看春燕冻得发红的耳朵:“你这孩子,攒点钱不容易,怎么能……”
“是三弟教我的。”春燕猛地抬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他说‘钱要花在值当处’。上次我给染坊送酱菜,看见小柱子在寒风里抄书,手冻得握不住笔,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银子又往前推了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这“三弟”说的是林砚。前几日春燕去粮秣房送酱菜,撞见林砚正给新编的手册画插图,旁边堆着几本孩童习字册。林砚指着册子上歪歪扭扭的“人”字说:“你看这笔画,多像小娃们冻得打颤的手。咱赚的钱,能让他们暖暖和和写字,才叫实在。”
这话像颗种子落进了春燕心里。她回去后连夜盘点账目,把半年攒下的利润一分分理出来,除去给染坊、粮铺的定金,刚好余下十两——不多不少,够修屋顶。
林墨望着春燕眼里的认真,忽然想起去年她来启蒙堂借《论语》,踮着脚够书架顶层的样子。那时她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裙,如今虽添了件新棉裙,袖口却洗得发白。他喉头动了动,终是接过银子,指尖触到银块的冰凉,心里却暖得发烫:“好,这钱我收着。但你听我说,这屋顶修好后,我要请石匠刻块碑,把你的名字刻上去,让孩子们都知道,是谁让他们能在暖屋里读书。”
春燕急得直摆手,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厉害:“别!先生,千万别!我就是……就是想让屋顶不漏雨……”她越说声音越小,转身就想往外跑,却被林墨叫住。
“这碑必须刻。”林墨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不是为了让你扬名,是想告诉孩子们,‘善’字怎么写——不光要写在纸上,更要做在事上。”
三日后,石匠带着工具来了。他选了块青灰色的石灰石,凿子落下时,火星溅在雪地上,像一颗颗跳跃的星。春燕躲在酱菜坊的门后偷偷看,看见林墨站在石匠旁边,一笔一划地说:“就刻‘春燕捐银十两,葺屋助学’,再添行小字——‘民国八年腊月初八’。”
石屑簌簌落下,“春燕”两个字渐渐显形,笔画朴拙却有力,像她本人一样,不事张扬却透着韧劲。路过的苏晚看见了,笑着对染坊的伙计说:“你看春燕这丫头,闷声干大事呢。”伙计们凑过来看,纷纷点头:“可不是嘛,上次她还送了两坛酱萝卜给学堂,说给孩子们下饭。”
屋顶修缮时,春燕总借着送酱菜的由头往启蒙堂跑。她看见林墨踩着梯子,亲手给椽子刷桐油,袖口沾了黑糊糊的油迹;看见小柱子和同学们搬着新瓦片,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开怀;看见石匠把石碑立在学堂门口,碑脚用青石墩垫得稳稳的,雪光映在碑上,“善举”二字仿佛在发光。
“春燕姐姐!”小柱子举着刚写的“谢”字跑过来,纸角还沾着墨团,“先生说,这字要送给你!”
春燕接过那张纸,指尖被墨汁染黑了一点,却笑得眉眼弯弯。她抬头望向学堂屋顶,新铺的茅草整整齐齐,在风中微微起伏,像一片温暖的波浪。檐角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滴落在石碑上,顺着“春燕”二字缓缓滑落,像是在轻轻点头。
林砚听说这事时,正在粮秣房核对新到的粮票。刘安拿着从学堂抄来的碑文,笑着说:“砚哥,你这‘三弟’当得称职啊,春燕姑娘都学会‘值当处’的道理了。”
林砚拿起那张抄纸,看着“春燕捐银十两”几个字,忽然想起半年前她怯生生问“酱菜账该怎么记”的样子。他提笔在粮秣手册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酱菜坛,旁边写:“财者,暖人腹,亦暖人笔。”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粮秣房的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林砚望着那行字,仿佛看见启蒙堂里,孩子们围在新修的屋顶下,用暖和的小手握着笔,在纸上写下工整的“人”字——那笔画稳稳当当,再没有一丝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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