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哭嚎与混乱被沉重的朱门和如狼似虎的禁军隔绝在内,但那种大厦倾塌的绝望气息,却依旧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笼罩着整条街巷。京城上下,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得噤若寒蝉。昨日还是钟鸣鼎食的百年世家,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徒,罪名是比柳家更加骇人听闻的“通敌弑君”!
抄家、搜检、审讯……一切都在李牧雷厉风行的掌控下,高效而冷酷地进行着。一箱箱罪证被从沈府深处挖掘出来,送往皇宫。与柳家单纯的贪腐和权欲不同,沈家的罪证里,掺杂着更多卖国求荣、阴谋诡计的污秽,甚至包括多年前构陷忠良、为上位不择手段的旧案,读之令人发指。
陆景渊看着那些呈送上来的密信、账册、以及与北狄、柳家残部往来的铁证,脸色一日比一日冰寒。尤其是在看到沈明轩那封写给库莫尔的亲笔信,其中甚至以部分边境布防情报为“投名状”时,他眼中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好……好得很!”他猛地将一叠信纸摔在御案上,声音冷得能冻裂骨髓,“朕竟不知,我大曜的宰相之家,早已烂到了如此地步!内里蠹空,外通敌寇!甚至敢行刺君父!其罪,罄竹难书!”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一道道旨意发出:沈文柏虽死,仍追夺一切爵位官职,挫骨扬灰;沈锐、沈明轩等一干主犯,移交大理寺,严加审讯,务求查清所有同党,按律处置;沈家其余成年男丁,皆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女眷没入掖庭为奴;沈家所有产业,悉数抄没……
雷霆之怒,席卷而下。曾经显赫无比的沈氏一族,以比柳家更彻底、更屈辱的方式,迎来了他们的终局。
碎玉轩内,却异样地安静。
莲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多言。她能感觉到,自家娘娘虽然依旧平静地看书、处理工巧司事务,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难以化开的郁色。她时常会对着窗外发呆,手中的书卷久久不曾翻动一页。
沈星落确实心绪复杂。
大仇得报,原主留在身体里的那份不甘与怨愤,似乎终于得以平息。沈家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于公于私,她都毫无怜悯。
然而,亲眼见证一个庞大家族的彻底覆灭,那种轰然倒塌的毁灭感,依旧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那不仅仅是几个罪人的伏法,更是一种传承的断绝,一种社会关系的彻底崩塌。无数依附于这个家族的人,无论无辜与否,都被卷入这场漩涡,命运就此改变。
她不禁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虽然不受重视、却也曾在沈府深宅中度过少女时代的“沈星落”。那些模糊的、并不美好的记忆碎片——冷漠的父亲,虚伪的嫡母,争宠的姐妹,刻板的教习嬷嬷……那座压抑的府邸,承载了原主太多的委屈和绝望。
如今,那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和枷锁。
她轻轻抚过案上一卷关于前朝望族兴衰的史书。历史的车轮碾过,多少煊赫一时的家族化为尘土?沈家,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理性上,她无比清醒。但情感上,一种莫名的空茫和疲惫感,还是悄然袭来。她仿佛一个站在废墟上的旁观者,看着曾经熟悉(尽管是原主的熟悉)的一切烟消云散。
这种情绪,虽然极力掩饰,却未能完全逃过陆景渊的眼睛。
这日晚间,陆景渊踏入了碎玉轩。他并未穿着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带着连日处理沈家案的疲惫,却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他挥手屏退了宫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家之案,大理寺仍在审理,但大势已定。”他开门见山,目光落在沈星落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你……似乎并不如何快意?”
沈星落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她垂下眼眸,沉默片刻,才轻声道:“臣妾并非不快。沈家罪有应得,陛下处置公正,臣妾……唯有感念天恩。”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透着一股疏离。
陆景渊在她对面坐下,自己斟了杯冷茶,并未饮用,只是摩挲着杯壁:“朕听闻,沈文柏听闻府邸被围,急火攻心,当场便去了。”
沈星落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是。臣妾已知。”
“你恨他吗?”陆景渊忽然问了一个极其私密的问题。
沈星落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试探,只有一种纯粹的、想要理解的好奇。
她想了想,缓缓摇头:“说恨,或许有。但更多是……淡漠。对他而言,臣妾从来只是一件有用的工具,用得好时便可锦上添花,用不好时便可弃如敝履。工具又怎会对使用者产生多么深刻的恨意?只是……终究意难平。”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如今工具砸碎了使用者的手,看着使用者因此遭殃,或许有那么一丝荒谬的快意,但快意过后……看着那曾经承载了许多记忆(无论好坏)的地方彻底消失,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空茫之感。让陛下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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