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踏入内堂,原本还算宽敞的厅堂因挤满了亲卫而显得有些逼仄。
灯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交错在冰冷的地面上,宛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董俷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三名从凉州就跟着他的家将,他们是百战余生的袍泽,是能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兄弟。
他走到三人面前,厚重的手掌依次拍在他们坚实的肩膀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厅堂里回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王虎,你家中有老母,此番若我回不来,这包金子你拿着,足够老人家颐养天年。”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重。
被称作王虎的壮汉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猛地摇头。
董俷没有理会他的抗拒,转向第二人:“李豹,你那婆娘快生了,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安’。若是个小子,让他学文,莫要再走你我的老路。”
李豹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竟像个孩子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咬着下唇,不让哭声溢出。
最后,他看向最年轻的赵三:“你小子了无牵挂,但你一直想在洛阳城里有套自己的宅子。这处宅院,若我三日未归,便转到你的名下。”
“主公!”赵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喊道,“末将誓死追随主公!主公要去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都起来!”董俷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命令!”
三个铁打的汉子僵在原地,泪水终于决堤。
整个内堂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呼吸都带着铅一般的重量。
这不是战前的动员,这是诀别,是交代后事。
每个人都清楚,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比任何战场都凶险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就在这时,董俷猛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向人群中的两道身影:“唐周!马嵩!”
两人闻声出列,单膝跪地,声若洪钟:“在!”
“你们二人,即刻启程,一人双马,换马不换人,昼夜兼程,火速赶往临洮!”董俷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将此密信亲手交给皇甫将军!记住,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丢给唐周。
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唐周和马嵩接过信,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托着千军万马的性命。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叩首,起身便向外冲去。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在场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八百里加急,临洮,皇甫将军……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凉州出事了!
而且是天大的事!
众人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瞬间被拉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局势已危如累卵!
“主公!”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暴喝猛然炸响。
典韦那铁塔般的身躯一步跨出,蒲扇大的手掌死死抓住了董俷的手臂,钢筋铁骨般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那里面燃烧着的是压抑了太久的暴烈怒火,仿佛一头被囚禁在牢笼里太久的凶兽,终于要挣脱束缚。
“为何要送信?我们现在就该杀回凉州去!杀光那帮狗娘养的杂碎!为兄弟们报仇!”他怒吼着,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董俷的脸上。
他不管什么朝堂,什么规矩,他只知道,兄弟死了,就要报仇!
董俷眉头紧锁,手臂被典韦攥得生疼,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是一种冰冷的失望。
他反手扣住典韦的手腕,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扭,典韦那巨大的力道竟被瞬间化解,不得不松开了手。
“糊涂!”董俷厉声斥责,声音不大,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现在回去?回去做什么?自投罗网吗?你以为凭我们这点人,冲回去就能改变战局?那是送死!是让你死去的兄弟们白死!”
他的语气严厉至极,但如果仔细看,能发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与厌倦。
他何尝不想快意恩仇,提刀上马,将那些阴谋算计他的人一一斩于马下?
可他不能。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匹夫,他的背后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是整个董家的未来。
他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着,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种被权谋捆住手脚的感觉,让他感到深深的厌倦和烦躁。
典韦被骂得愣住了,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不甘和茫然所取代。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董俷不再看他,转头对一直侍立在旁的董绿压低了声音,那是一种与刚才发号施令时截然不同的语气,透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焦虑:“阿绿,你立刻出府,用最快的速度去请伯先生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万分紧急!记住,此事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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