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殿外残余的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如同为这场压抑的朝会敲打着节拍。
光禄勋刘陶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在昏暗的殿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高举着笏板,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陛下!荧惑守心,天降赤雷,此乃上苍示警!董俷一介武夫,无尺寸之功,骤登高位,驻军京畿,致使阴阳失衡,天意震怒!若不速诛此獠,以其血祭天,恐洛阳有倾覆之危!”
他的话音刚落,司徒陈耽立刻出列附和:“刘大人所言极是!董氏一族狼子野心,董俷更是其爪牙,留此人在京,无异于养虎为患!请陛下明断,诛杀董俷,以正天纲!”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殿内群臣纷纷跪倒,附和之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拍向高踞龙椅之上的天子刘宏。
这声浪表面上是对天意的敬畏,内里却翻涌着士族门阀对军功集团崛起的深深恐惧。
董俷,这个名字如同一根尖刺,扎在他们世代传承的优越感之上。
他们畏惧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天象,而是那柄能轻易斩断他们权柄的屠刀。
龙椅上的刘宏,面色苍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与犹豫。
他扶着额头,仿佛被这巨大的声势所震慑,喃喃道:“众卿……天意之说,玄之又玄,岂能因一场雷雨便诛杀朝廷命官?这……这未免太过草率。”
他的犹豫,正是点燃引线的火星。
太傅袁隗缓缓走出,他身形清癯,目光却深邃如井。
他先是安抚性地扫视了一眼激愤的群臣,随即躬身对刘宏道:“陛下仁德,不愿轻开杀戮,臣等感佩。然天意不可不察,民心不可不畏。既然众说纷纭,不若寻一通晓天文术数之高人,当朝测算,以卜吉凶。若天意确指董俷为祸根,则杀之不迟;若另有缘由,亦可还董将军一个清白,堵住悠悠众口。如此,既敬了上天,也安了人心,方为万全之策。”
这番话听起来公允至极,滴水不漏,瞬间让殿内汹涌的声浪平息下来。
刘陶等人虽心有不甘,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测天意”三字,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将所有人的激进言论都束缚住了。
压抑的寂静中,天子刘宏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被愁苦所替代:“太傅所言有理,只是……这般高人,一时之间又去何处寻觅?”
话音未落,一直侍立在天子身侧的中常侍张让,便用他那特有的,略带阴柔的嗓音开口了:“陛下,奴婢倒是知道一人。”他向前一步,微微躬身,“此人姓刘名洪,乃是太学之中一介布衣,其貌不扬,却深得异人真传,于观星卜算之道,有鬼神莫测之能。奴婢曾亲见其预言三日后南宫失火,分毫不差。”
刘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一拍龙椅扶手:“竟有此等奇人?快!速速宣他上殿!”
不过半个时辰,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被引入德阳殿。
他身形中等,面容普通,丢在人堆里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当他踏入这权力中枢,面对满朝朱紫,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与谄媚,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仿佛殿外的落雨与殿内的权谋都与他无关。
这股沉稳的气度,让原本轻视他出身的官员们,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忌惮与不解的目光交织在他身上,让殿内的气氛悄然变得更加紧绷。
刘洪的测算过程简单得近乎诡异,他只是闭目静立片刻,便睁开眼,声音平淡地吐出八个字:“荧惑非祸,赤雷非罚,定数而已。”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刘陶等人正欲发作,大将军何进却抢先一步,洪声开口:“陛下!刘洪之言,虽解天象之危,然董俷驻军京畿,终是引动朝野非议,有伤朝廷体面。臣以为,可暂免其羽林中郎将之职,令其留在鸾卫营中听候调用,无诏不得外出。如此,既不必滥杀功臣,也可使其远离朝堂纷争,以安抚百官之心。”
这看似是一个折中的提议,实则是一记狠招。
鸾卫营名义上是宿卫宫禁的精锐,实际上却是天子亲控的牢笼。
将董俷安置于此,等同于将一头猛虎拔去爪牙,关进了皇帝的后院,是彻彻底底的软禁。
刘陶等人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要的是董俷的命,是彻底摧毁武人集团染指中枢的希望,而何进此举,分明是在天子的默许下保人!
可“滥杀功臣”这顶帽子扣下来,他们再争辩,就显得心胸狭隘,意图不轨了。
最终,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天子“欣然”采纳了何进的建议。
一场看似要血溅朝堂的风波,就此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收场。
士人们愤懑地退朝,他们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那股权力失衡的寒意,比殿外的秋雨更让人刺骨。
夜深,袁府。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将袁隗和袁绍叔侄二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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