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碎片拼成的鬼脸悬在半空，黑洞般的眼窝缓缓转向陆平安。他攥紧寻龙尺，尺尖微微发颤，指节绷得发白。
那双空洞的眼窝里忽然泛起猩红，一股阴风从四面八方卷来，吹得人皮肤发麻。陆平安后颈一凉，像是被冰锥轻轻抵住，汗毛瞬间竖起。
还没等他反应，耳边忽然飘来一阵铃声。
声音极轻，像铜钱坠入深井，一圈圈荡开涟漪。可这铃声一入耳，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自家老屋的木门虚掩着，堂屋里点着白烛，母亲躺在中央的木板上，身上盖着块泛黄的粗布。
“妈？”他喉咙发紧，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迈。
就在脚尖要跨过门槛的瞬间，舌尖猛地一痛。是他下意识咬破了嘴唇，浓重的血腥味冲进鼻腔，眼前的幻象瞬间碎成灰雾，消散无踪。
他喘着粗气站定，额头满是冷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早该埋在记忆深处，可刚才的画面太过清晰，连母亲脚上那双旧布鞋的裂口、布面上沾着的草屑，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抹了把脸，回头看向背上的张薇。她的头发竟无风自动，像活过来似的缓缓飘起，下一秒，几缕卷发如毒蛇般射出，直奔角落的一片阴影。
“啪”的一声脆响，发丝死死缠住了什么。
阴影里传来一声闷哼，一道人影踉跄后退。黑斗篷滑落一角，露出半张溃烂的脸，右脸皮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成群的蛆虫在皮肉里钻爬。
陆平安一眼认了出来——是张昊。
他根本没走远，一直躲在暗处摇铃。那铃声不是靠耳朵听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勾起人最深的恐惧。
“你还有脸出来？”陆平安把张薇往上托了托，嘴里嚼着泡泡糖，腮帮子用力挤出一点甜味，压下心头的寒意。
张昊不答话，左手飞快抬到耳边，又开始晃动那枚小巧的铜铃。铃音再起，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四周温度骤降，石壁上都凝起了一层白霜。
陆平安只觉得脑袋像被铁箍勒住，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又开始浮现幻象的碎片。他强撑着没闭眼，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青铜碎片也在微微震动，似乎随时会重新聚合成鬼脸幡。
不能再拖了。
他狠狠咬了口嘴里的泡泡糖，牙根发酸。这糖是他用自身阳气养着的，之前挡煞、破咒全靠它，现在只能赌一把。
糖块在嘴里迅速发烫，鼓成一个灼热的气团。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吐出。
“砰！”
泡泡炸开的瞬间，一团硫磺色的火光轰然爆闪，照亮了整个通道。张昊右手一抖，铃声戛然而止。他脸上那些蠕动的虫子遇强光后剧烈抽搐，整张脸扭曲得像烧红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
就是现在。
陆平安甩手掷出寻龙尺，尺子带着破风的锐响划过空中，精准撞在张昊手腕上。“当啷”一声，那枚噬魂铃脱手飞出，滚进石缝深处，没了动静。
张昊低吼一声，整个人急速后退，双手飞快掐诀。他周身的气流猛然旋转，身影像水波般晃了晃，竟直接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月隐术？”陆平安眯起眼，紧盯着那片虚空。
这是茅山禁术，能让人短暂融入阴影，避开视线和灵觉追踪。但维持不了多久，而且最怕强光。
他刚想追，背上突然一沉。张薇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刚才那一下发丝攻击，耗损了太多魂力。
“醒醒。”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毫无回应。
这时，悬浮在空中的青铜鬼脸突然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它开始解体，碎片四散飞溅。
其中一块擦过陆平安的脸颊，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另一块则狠狠钉进岩壁，嵌得极深，表面刻着几行古怪的文字，泛着微弱的青光。
陆平安忍着痛上前两步，从背包里掏出朱砂笔和黄纸，飞快拓下那几行字。收好纸笔，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珏，确认没丢。
头顶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碎石在滑落。
他抬头一看，通道上方的岩层正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缝——刚才那场对抗震动了地基，这里快要塌了。
“得走。”他背起张薇，捡起寻龙尺，刚要转身，忽然察觉到脚下不对劲。
地面上，有一块青铜碎片没被震飞，静静躺在原地，正面朝上。它的纹路和其他碎片不同，中间是个漩涡状的符号，周围环绕着类似河伯图腾的线条。
他蹲下身，伸手去捡。
指尖刚触到碎片，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又轻又急：
“……不能碰真墓……”
话音未落，碎片“咔”地一声裂开，化作一堆粉末，从指缝间溜走。
陆平安收回手，盯着掌心残留的灰屑。那句话是谁说的？是昏迷的张薇，还是这碎片本身藏着灵识？
他站起身，望向通道深处。那边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水滴落在石面上的声音，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某种隐秘的信号。
背上的张薇轻轻咳了一声，嘴唇泛着青紫色。
“撑住。”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
前方没有路标，没有痕迹，可他心里清楚，必须继续往前。真墓就在西南三十丈，他们已经到了位置，只是真正的入口还没显现。
他迈出一步，脚底踩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枚破碎的铃铛——正是刚才掉落的噬魂铃残件。铃舌断了，内壁刻着一行小字：“祭魂三更，唤夜无归。”
他没心思细究，抬脚便将其碾碎。
通道两侧的岩壁开始渗水，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石壁往下淌。空气中多了股浓重的铁锈味，混着淡淡的腐香，越来越浓。
又走了几步，他忽然发现前面的地面上，多了一道影子。
不是他的，也不是张薇的。
那影子贴在地上，头朝前，四肢趴伏，像一只蓄势待发、准备扑击的野兽。
陆平安停下脚步。
影子也停了。
他往前挪了半步，影子跟着动了动。
他屏住呼吸不动，那道影子却缓缓抬起了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漆黑，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意。
陆平安盯着那道影子，慢慢把手伸进背包，摸到了最后一包泡泡糖。
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他狠狠嚼了一下。
影子竟也跟着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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