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未明,钟鼓未响,宫门内外已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宣政院的黑漆牌匾在晨雾里沉沉如铁,台阶下,穿绣“刑”字的羽林军与刑司缉事并肩而立。执事官宣读旨意,声线冷硬:
“奉旨——三日限查‘御宴用香失规’与‘库料更签’两案。所涉诸司,不得拒检、不得迁延。”
一纸旨意落毕,长宁宫、内膳司、礼部账房与香监四处,同时开封对查。
香监这边,江枝已在门口等候。她着玄青常服,披一件窄袖斗篷,袖口系得极紧。对签官行礼:“香主,按例先核你处出入;香监不可例外。”
“规矩我最爱。”江枝侧身请入,抬手示意:“从钥簿开始。”
刑司执事摊开三本薄册:库钥交接簿、日清册、例外件签收簿。她让夜阑端来一盆清水、一盏小砂砚,又要来一柄细密针。对签官挑眉:“香主还要验纸?”
“验人心不易,验纸容易。”她不紧不慢,将礼部送来的“旧账”撕下一角,放入清水;纸边立刻褪出粗灰。她抬眼淡淡一笑:“还是这句——做旧的灰,从外头抹的。”
刑司官员彼此对看一眼,收声记笔。
随即核“例外二号”。江枝亲自取出昨夜宴后收存的三枚袋签、两片盏沿纸屑,铜匣开合一瞬,纸色在晨光下泛白。她将签角对裁线贴合,线条吻合如一刀分开。对签官低声道:“签角与汤盏纸屑相当,链条完整。”
江枝补上一刀:“除签,还要口供——御膳房当夜口传修订者三人,言‘添一撮’、‘薄一指’、‘前移桂露’,我已逐条摘录、署时刻。”她把三联口述表递上,“请刑司依时刻逐人对问,先问谁开的口,再问谁的手动了。”
对签官点头,令书吏抄卷。
转至内膳司。狭长的值房里,挂钟走得极慢。三位新任主事立在堂下,袖口熨得笔挺。刑司开口便冷:“昨夜例外袋由谁开?谁点?谁复核?”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答:“属下复核。”话音一并落下,堂上一阵冷笑——复核能有三个?
江枝站在侧方,语调轻得像聊天:“复核是按指印,还是照嘴说?”
最年轻的那位主事脸色一白:“……口传。”
“好。”刑司令立掌捺印。印泥翻起,指纹深浅不一。江枝看都不看,只问:“你们的指印练熟没有?”
“练熟?”
“割封你们很熟,按印你们就不熟。”她笑意薄凉,“昨夜我钉住的那只手,指腹有旧茧——挑封条的茧,你们若要背锅,至少把茧也长出来。”
堂上一静,刑司官忽然“噗”地笑出声,随即敛容记下:“内膳司主事甲,手无旧茧;乙,拇指有刀茧;丙,无。”
主事乙额上冒汗。
江枝不看他,转去看墙角一只布囊:“那囊,请打开。”里头是一把极薄的小刀与两根细骨针,针尖仍带红绫纤维。
刑司抬眉:“这便是挑封之具?”命人装盒封存,“记物证一号。”
内膳司众人神色尽变。
去礼部。昨日封条尚在。刑司敲门,帐房吏战战兢兢开锁。江枝没有开口,示意夜阑做主。夜阑让人抬进一只木匣,取出纤维灯;灯下两本“旧账”一照,纤维错杂,墨色三换。刑司官冷声:“封印七日继续,账房吏甲乙丙丁交宣政院看押。”
陈永年才至门口,便被两名缉事拦住。他面色铁青,仍挤出笑:“诸位大人,礼部从来谨慎,这些不过抄录之误——”
“抄漏可以,抄编不行。”刑司短短一句,斩断退路。
江枝在一旁补刀:“陈尚书放心,我对的是纸,不是你的人。”她转笔,又轻飘飘加了一句,“只是抄纸的人,总有一只手要留下来。”
陈永年咬紧后槽牙,袖中指节作响。
午后,刑司入长宁宫。贵妃已在正殿候,衣色月白,神情从容,云裳立于侧。刑司官行礼述旨。贵妃微笑:“奉旨自当全力。只是宫中私物多,不便尽看;请大人列目,长宁宫照单呈上。”
江枝一步上前:“陛下旨意明言‘三日限查,不得迁延’,长宁宫当然贵重,但链条若断在此处,三日之后,又该怪谁?”她目光平平,“不如先从钥牌与出入册看起:昨夜库门牌钥何时领、何时还、领者何人?云裳姑娘,可以对吗?”
云裳一怔,仍上前答:“昨夜巳初领,亥初还,由小内侍陈福办理。”
刑司记下,转问小内侍。陈福被押至殿外,跪得浑身发抖:“小的……小的奉云裳姑命取钥,但未曾入库,是御膳房总领亲来拿。”
“总领与钥,手怎么换?”江枝淡淡,“钥在你手,总领拿得走?”
陈福脸色惨白,连连磕头:“姑姑说急用,小的……不敢拦。”
江枝看向云裳:“云姑娘教得好,钥在你言下跑得比脚还快。”
贵妃仍微笑:“香主说笑了。宫务繁杂,难免有错,查清便是。”
刑司冷冷下令:“长宁宫钥册、门籍、值更单、口令牌,一并送宣政院。”又道,“云裳,作为签押人之一,依例回避,暂歇职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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