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充斥着腐朽海泥气息的黑暗。
还有冰冷刺骨的海水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仿佛要将人的骨头碾碎。
夜明背着昏迷的二丫,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海沟裂缝中拼命向前游。
水镜遁的光芒在这里被压制到最低,只能勉强在身前照出一小片昏蒙的光晕。身后,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真元过度燃烧后的焦灼气息紧紧跟随——那是九凤、墨尘和梦蝶,每个人都到了极限,全靠一口气硬撑着。
小芸被梦蝶用自然魔法生成的韧性海藻网兜着,随着水流漂浮,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左边!那块岩石后面有缝隙!”墨尘嘶哑的声音在传音中响起,带着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这里的海底磁场混乱至极,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刚钻进岩石缝隙,身后远处就传来沉闷的、仿佛巨兽碾过海底的轰隆声。
还有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死寂的威压,如同跗骨之蛆,隔着数里海域,依旧清晰可辨。
九幽神殿的骨船,还在追。
“阴魂不散……”九凤真君背靠湿滑的岩壁,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羽衣暗淡无光,嘴角又有新的血沫渗出。她刚才为了断后,硬接了一记骨船散射的死光,内腑受了暗伤。
夜明将二丫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少女依旧昏迷,眉头紧锁,睫毛不时颤抖,仿佛在噩梦中挣扎。她身上那层淡淡的金色微光已经隐去,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生命源液的玉瓶被他紧紧攥在左手,隔着瓶壁都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生机。这是苍骸用命换来的,是小芸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二丫稳固血脉的关键。
“必须让她先服下一些。”夜明低声说,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她的气息还在波动,圣血……不能一直这样不稳定。”
梦蝶虚弱地点头,指尖凝聚出最后一点自然绿光,托起玉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将一滴晶莹如翡翠、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碧绿液体引出,缓缓送入二丫微张的唇间。
液体入口即化。
嗡——
淡淡的绿色光晕,以二丫为中心,轻柔地荡开。光晕所及之处,冰冷的海水似乎都温暖了几分,岩壁上甚至迅速生长出一层细密的、散发着微光的嫩绿色苔藓。
而二丫体内,那原本如同脱缰野马般四处冲撞的磅礴生命力,像是突然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大手抚平、梳理,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她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更明显的是气息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二丫,像一座内部沸腾却强行压抑的火山,那么此刻,火山依然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却变得稳定、深沉,收放之间有了章法。一丝难以言喻的、尊贵而古老的气韵,开始在她周身隐隐浮现。
“咳……”
二丫忽然咳嗽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夜明的心猛地一揪。
还是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像是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看透世事的薄雾,清澈的眼底深处,沉淀着与这张稚嫩脸庞格格不入的疲惫与悲伤。那悲伤如此之深,仿佛承载了万古星空的寂灭。
她目光有些失焦,怔怔地看着夜明近在咫尺的脸,看了好几息,才仿佛真正认出了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明……哥哥……”
“我在。”夜明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握紧,“感觉怎么样?”
二丫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坐起身,环顾四周——逼仄的黑暗裂缝、伤痕累累的同伴、远处隐隐传来的死亡威胁。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夜明另一只手中,那块即使在海沟深处也散发着微弱金芒的远古石板上。
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
燃烧的苍穹。
染血的盟约。
单膝跪地、燃尽残魂的苍骸。
还有那句泣血的嘱托:“保护……帝血……她是希望……”
细小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石板边缘冰凉而古老的纹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茫然,有恐惧,有沉重,最后……一点点凝聚成某种认命般的、微弱的坚定。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断断续续,“很重要……也很可怕的事。”
她看向夜明,那双沉淀着悲伤的眼睛里,映出他紧张而关切的面容:“明哥哥,我……我可能,真的会给你带来很多很多麻烦。比现在……多得多。”
夜明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看着她努力想表现得坚强却依旧微微发抖的手指。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以前在黑山坳,她害怕打雷时他做的那样。
“傻丫头。”他的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凿进岩石,“从我把你从村口捡回来那天起,你就已经是我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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