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晨曦中缓缓驶入上海站。
林晚晚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流走出车厢,九十年代初上海站特有的混杂气息扑面而来——南来北往的口音、小贩的叫卖、车站广播夹杂着列车鸣笛,还有空气里隐约的煤烟与潮湿气味。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深圳到上海,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腰背僵硬,但她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临行前,林建国将连夜整理好的技术需求、样品资料和初步的第八号方案思路概要交给了她,厚厚一摞,沉甸甸的。
“上海材料应用研究所那边,我已经托校友提前打了招呼,负责金属陶瓷方向的是一位姓沈的副研究员,听说为人很务实,但对合作方要求也很高。”林建国送她上车时叮嘱,“关键是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和潜力,还有……这个新思路的技术价值。”
诚意,潜力,技术价值。林晚晚默念着这几个词。在这个知识和技术开始受到重视但市场化合作仍属摸索阶段的年代,打动这些科研院所的专业人士,并不比搞定客户容易。
她没有选择住昂贵的宾馆,而是通过林建国校友的关系,住进了研究所附近一家卫生条件尚可的机关招待所。房间狭小,墙壁斑驳,但胜在干净安静。放下行李,她仔细检查了要带的资料和样品,换上一身利落的浅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对着招待所模糊的镜子,确认自己的形象足够专业、沉稳。
上午九点,她准时出现在上海材料应用研究所略显陈旧的主楼前。登记,等待,被一位年轻的研究生引领着,穿过光线不足的走廊,来到一间堆满书籍、期刊和实验器材的办公室。
办公桌后,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抬起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有些乱,但眼神锐利,透着长期伏案钻研特有的专注感。
“沈研究员,您好。我是深圳永星电子厂的林晚晚。”林晚晚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介绍信和名片,态度恭敬而不卑怯。
沈研究员接过,扫了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林建国在电话里提过你。永星厂……引进德国生产线的那家?”
“是的。这次冒昧来访,是想在陶瓷-金属界面可靠性的技术问题上,向您和贵所请教,并寻求可能的合作机会。”林晚晚开门见山,将带来的技术资料和那份勾勒了新思路的草图复印件,轻轻推到他面前。
沈研究员没有客套,直接拿起那份草图,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眉头先是微蹙,随即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敲击着。办公室陷入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实验仪器嗡鸣声。
过了足有十分钟,他才放下草图,抬眼看向林晚晚,目光如炬:“这个梯度过渡层、图案化分散应力的思路……谁提出的?”
“是我们技术团队集体讨论的思路。”林晚晚谨慎地回答。
“有点意思。”沈研究员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依然平淡,但那份专业性的审视中,多了一丝探究,“不是常规的路子。理论上,如果能精确控制图案和梯度,确实有可能大幅改善热失配问题。但是,”他话锋一转,“实现起来难度极大。材料体系的匹配、印刷精度的控制、共烧过程的收缩率同步……每一步都是难关。你们有具体的实施方案吗?哪怕只是初步的。”
林晚晚心中一动,知道对方真正产生了兴趣。她将准备好的、基于现有设备和工艺条件拟定的初步实验方案纲要递了过去,并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他们对材料选择、网版设计、工艺参数调试的初步设想,以及面临的具体困难和希望得到的指导方向。
她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隐瞒困难,只是客观地陈述现状和需求,同时清晰地点明了这个技术一旦突破,可能带来的应用前景——不仅仅是满足宏科一家,更是为国内高端通讯、乃至未来可能快速发展的其他精密电子领域,提供一种可靠的解决方案。
沈研究员听着,不时插话提问,问题尖锐而专业,直指要害。林晚晚凭借这段时间的恶补和前世积累的见识,尽力应答,实在不确定的便坦诚相告,并虚心请教。
一问一答间,时间悄然流逝。期间有学生进来找沈研究员签字,也被他摆手示意稍等。
“你们的目标是三个月内拿出满足国际大厂严苛测试的改进样品?”沈研究员最终问道,手指点着那份宏科的测试报告摘要。
“是。”林晚晚坦然承认,“时间很紧,但我们没有退路。”
沈研究员沉吟良久,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新思路草图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边缘。“所里最近任务也重,”他缓缓开口,“不过,你们这个问题,有研究价值。单纯送样检测排队时间长,我可以想想办法,安排人尽快给你们做几组关键样品的微观结构分析和基本性能测试,出个加急报告。费用按标准收。”
林晚晚心中一喜,这已是超出预期的帮助。“太感谢您了,沈老师!”她立刻改了口,语气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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