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根泛起铁锈味,我猛地咳出一口混着血丝的血水。
孩子还在怀里,胸口微弱地起伏。我没有站太久,也不敢久留。站台上的亡灵没有动,可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黏在背上,像一层湿透的布裹着皮肤。我低头看了眼他的脸——眼皮底下有细小的颤动,嘴唇轻轻开合,无声地重复着什么。
然后,他出声了。
“爸爸。”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但那两个字像是直接钻进了耳朵里,撞得颅骨嗡鸣。我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进自己手臂的皮肉。这不是幻听。不是低语。是他说的。
他又叫了一声:“爸爸……”
我咬住后槽牙,把头偏过去,不让视线落在他脸上。七岁的脸,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我不认。我没有回应,只是把脸转向雨幕深处,任水流冲刷眼皮,仿佛这样就能洗掉那张脸的模样。 殡仪馆的冷柜、母亲临终前的手、同事断气时睁大的眼——我都封死了。可这张脸,偏偏带着我没流过的泪痕。
扳指突然发烫。
左手指节一紧,黑玉贴着皮肤烧了起来,红光从缝隙里渗出,像是要裂开。一股陌生的记忆猛地冲进来——暴雨夜,泥泞的街道,一个穿旧式警服的男人倒在血泊中,右手死死抓着地面,指尖抠出三道沟。他抬头望向远处,嘴一张一合,拼尽最后一口气。
“东……城……工……厂……”
画面戛然而止。
我喘了一声,眼前出现重影,仿佛有两个世界在交替闪现。怀里的孩子又动了动嘴唇,还是那两个字:“爸爸……”声音越来越弱,体温也在往下掉,像块冰贴在我胸口。
站台上传来齐声低语,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脚底爬上的,顺着脊椎往上钻。
“父归之路,唯血引航。”
我抬起头。穿警服的亡灵已经站在雨中,离我不到五步。他帽檐压得很低,右臂断裂处露出白骨,雨水顺着骨头往下淌,在他脚边形成一圈静止的水环。他抬起左手,指向废墟深处——正和记忆里的方向一致。
身后传来塌陷的声音。不是爆炸,也不是崩裂,更像是某种结构被抽空了支撑,缓缓沉入地下。我回头一瞥,地铁全息图开始扭曲,铁轨虚影一根根断裂,悬浮在空中的站牌碎成光点,飘散在雨里。那些亡灵依旧站着,但身影变得透明,像被水泡过的纸。
只有他还指着那个方向。
我没有多想。抱着孩子转身就跑。
雨水砸在脸上,衣服紧贴躯干,每跑一步都像拖着一副锈死的铠甲。 每一步踩下去,地面都微微震动,仿佛整座城市还在呼吸。孩子的呼吸越来越浅,我把他往怀里按了按,试图用体温温热他。可他的皮肤越来越冷,嘴唇泛青,眼皮下的颤动却没停。
跑出不到百米,金手指又开始反噬。
黑玉表面浮现裂纹,一道血线自指缝渗出,滴落在孩子额角,刹那间,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某个女人在哭喊,门被撞开的声音,还有枪响。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注射器,针头对准一个小孩的脖子。那孩子在挣扎,嘴里喊的是“不要!”。画面一闪,变成手术台,灯光刺眼,有人在缝合胸腔,线穿过皮肉,一针,又一针……
我猛地甩头,把那些东西甩出去。舌尖还残留着刚才咬破的痛感,我再次用力咬了一下,血腥味炸开,视野清晰了一瞬。
前方是断桥,桥面塌了半截,只剩几根钢筋悬在空中。我跳下去,踩着碎石堆冲过去。孩子在他怀里轻微抖了一下,嘴唇又动了。
“爸爸……别丢下我……”
我脚步没停,却下意识把他往胸口按了按。
不是求救,不是恐惧,是确认。他在确认我是谁。
可我不是他爸。
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扳指还在发烫,红光一闪一灭,像心跳。每一次亮起,我就被塞进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穿警服的男人在追一辆黑色面包车,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扔下一个婴儿襁褓;他在火场里扒开瓦砾,抱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那人后颈有编号刺青;他在医院走廊外蹲了三天,只为看一眼保温箱里的早产儿……
全是关于孩子的。
全是关于“我”的。
我加快脚步,不再压制疼痛,痛还在,那就不是终点——活着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明明想逃,却还是抱着他往前走。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模糊了一瞬,我抬手抹开,继续往前冲。
街道两旁的建筑早已坍塌,只剩下骨架。电线垂在空中,偶尔爆出火花。脚下一空,地面突然透明,脚下竟是无数平行街道叠加,每个街角都有一个我在奔跑。 远处有东西在移动,但我没停下。不能停。一旦停下,那些声音就会把我吞进去。
孩子的体温又降了一截。
我解开战术背心,把他贴在赤裸的胸口,用身体围成一个圈。他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微弱得像风。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可他的没有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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