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寝殿内只余一盏孤灯。
江承玦替宋景衍换完药,看着那缠得厚厚的绷带,低着头轻声问,“还疼吗?”
宋景衍歪在软榻上,左手托着右臂,咧嘴笑:“老师给上药,不疼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额角细密的汗珠骗不了人。
宋景衍觉得这副身体有问题,他真的没多疼,身体的反应却总是与他相悖。
江承玦沉默着收拾药箱,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摇曳的阴影,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宋景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小得意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笨拙的焦躁。
他知道江承玦在担心,在自责,在顾虑那些“应该”和“不应该”。
他也知道自己的冲动让这个人更不安了,可当时阿史哈鲁指着江承玦鼻子羞辱的时候,他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
“老师。”他小声唤。
江承玦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宋景衍挪了挪身子,凑近些,手指去勾他的衣袖:“你别生气了。”
“……臣没有生气。”江承玦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宋景衍缠着绷带的右手上,声音干涩,“臣只是怕。”
这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像叹息,却沉甸甸地砸在宋景衍心上。
“怕什么?”宋景衍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怕我打不过?你看我不是赢了吗?”
江承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血丝:“怕你受伤。”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怕……你是因为我受伤。”
这话里的重量,宋景衍听懂了。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傻气。
“那值啊。”他说,语气理所当然,“他骂你,我不高兴。我赢了,他就闭嘴了。多划算,以后就不会有人可以骂你。”
江承玦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里毫无阴霾的坦荡,胸口那股憋了整晚的闷气忽然就散了,散成一片酸软。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宋景衍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像碰什么易碎的瓷器。
“……傻子。”他低声说。
宋景衍顺势蹭了蹭他的掌心,眼睛弯起来:“老师教的。”
两人之间绷了许久的别扭,在这一刻终于松动了些。
江承玦还是顾虑重重,还是忧心未来,可只要看到眼前这个人,理智的藩篱就会一寸寸坍塌。
他坐到榻边,伸手将宋景衍揽进怀里——动作很轻,避开了伤处。
宋景衍先是一僵,随即整个人放松下来,把脸埋在他肩窝,贪婪地嗅着那股清冽的墨香。
“老师身上好闻。”他含糊地说。
江承玦没说话,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半晌,才低声道:“北狄公主的事,陛下打算如何?”
话题又绕回棘手的政事上。
宋景衍环住他的腰,“我不会娶。”
“臣知道。”江承玦顿了顿,“但北狄势大,边境不稳,若断然拒绝……”
“所以我想先见见那位公主。”宋景衍亲他的眼角,“我总觉得,她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江承玦微微蹙眉:“陛下想单独见她?”
“嗯。”宋景衍点头,“就明天。在御花园,你陪我去,但你别说话,让我跟她谈。”
这要求古怪,但江承玦看着宋景衍认真的神色,终究点了头。
——
翌日午后,御花园暖阁。
阿史如娜依旧是一身草原便服,整个人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她看见宋景衍,也不跪,只抚胸一礼,目光却先落在江承玦身上,眼里闪过兴味的光。
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动作洒脱,“陛下找我何事?”
宋景衍开门见山:“公主可知,若和亲事成,你会留在靖朝。但你兄长归国后,边境若再有争端,你待如何?”
阿史如娜喝了口茶,笑了:“能如何?两国交兵,和亲公主不过是个摆设。赢了,我是战利品;输了,我是祭品。草原上这种事,我看得多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里的凉意让宋景衍心头一沉。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公主可见过宁安公主?”
阿史如娜手指一顿:“见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温柔。”阿史如娜放下茶杯,声音轻了些,“刚来的时候总哭,后来不哭了,开始学我们的语言,学骑马,还给牧民的孩子治病。草原上很多人喜欢她。”
“那她死的时候,”宋景衍盯着她,“公主在吗?”
暖阁里静了一瞬。
阿史如娜抬起眼,眼神无辜:“陛下想问什么?”
宋景衍深吸一口气,声音很平,说出的话却近乎残忍:“朕还有一个姐姐,景诗公主。她性子软,胆小,连宫门都很少出。如果,朕是说如果,她将来也去了草原,会怎样?”
阿史如娜愣住了。她看着宋景衍,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他。
“陛下既然赢了擂台,”她慢慢开口,“我嫁过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景诗姐姐送去草原?”
宋景衍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因为朕现在还不够强。打赢一场擂台容易,可要守住整条边境线,让北狄十年、二十年不敢来犯,朕现在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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