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阳光并不浓烈,暖融融地铺满了大地,是正正好的时候。
陆白榆卸下了连日来的紧绷与疲惫,斜斜倚靠在板车上,长腿随意交叠,姿态漫不经心。
她微抬了下巴,黑眸半眯着,任阳光穿过浓密的树枝在自己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和暖意。
指尖捏着个粗陶酒碗,神态是近日来少有的惬意。
“四夫人怎么不喝了?来,我干了你随意。”
碗里是烈得呛人的烧刀子,一口下去能烧穿喉咙。
其实陆白榆更偏爱甜滋滋的果子酿,但这一刻,似乎唯有烈酒才配得上这样劫后余生的心境。
“干!”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每一下都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却又在那灼热的酒液滚入喉中后舒展了眉眼。
咫尺之遥的地方,忠伯正端着陶碗,小心翼翼地给顾长庚喂着温热的粟米粥。
鸡鸣驿的这小半月,陆白榆严防死守,不让其余人踏进西院半步。
因而这小半月对其余人来说是一场生死恶战,但对负责后勤的顾家人来说影响却很小。
没了每日起早贪黑的赶路,一日三餐皆有自家磨的豆浆豆腐和肉干肉酱,驿站的菜园子里也不缺蔬菜。
这样精细地养着,顾家娘几个身上多少都长了几两肉。
就连小阿禾脸上也褪去了那层淡黄色的病气,养白了几分不说,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肉感。
唯有顾长庚,除了气色比疫情前好了些,瞧着反而像是清减了。
见他没吃几口就不肯再用,陆白榆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低声笑道:“大伯这几日清减得厉害,单喝稀粥哪里够?周绍祖焖的菜饭香得很,油润可口,最是滋补元气,不如尝尝?”
她语气轻松自然,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关切。
阳光下,她的脸明媚又生动。顾长庚抬眸注视了片刻,眼底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
他原本想说自己已经喝了一大碗鸡汤,但开口时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好,那便听四弟妹的。”
忠伯朝陆白榆竖了个大拇指,起身盛菜饭时又压低声音笑道:“还得是四夫人出手......”
说者无心,顾长庚却好似心虚般,耳根顿时染上了一层薄红。
一旁,顾老夫人原本正在逗弄小云溪,瞧见眼前的情形,她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散不去的忧虑。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扑凌凌的声响。
看完密信,萧景泽脸上轻松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与阴沉。
捏着密信的指尖微微用力,骨节泛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陆白榆望了过去。
那目光太过复杂锐利,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灼热的欣赏,深沉的忌惮以及势在必得的偏执。
陆白榆被他看得一怔,放下酒碗,微微直起身,“王爷为何这般看着我?”
她心思剔透,立刻联想到方才信鸽传来的消息,“难道此事与我有关?”
“河间府......完了。疫情彻底失控,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他声音干涩,抬手便将密信递给了她,
“赵秉义强令封城,对外宣称是流民引发时疫,已被他果断隔绝扑灭。但据说......城内每日都要焚烧大量的尸体,从城外看,每日黑烟不断。”
密信上的字眼冰冷而简洁,却勾勒出一幅人间地狱的惨象。
众人闻言,无不骇然失色。
他们刚刚亲身经历了瘟疫的恐怖,自然能够想象得出,这场疫情如果发生在一个人口密集的大城里,会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对比之下,我们何其幸运!”
萧景泽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滚烫的目光径直落在陆白榆身上,语气复杂,
“阿榆,你可知你这一手岐黄之术,堪比千军万马?你救下的又何止是这驿站的贰佰多口性命。”
这一刻,他的眼神直白且炽热,几乎要将人灼伤。
就好似他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除了浓烈的惊艳,还有必须将其牢牢攥在手心里的疯狂占有欲。
这样不加掩饰的情绪,很快便被众人捕捉到了。
若是往常,崔静舒心中必然警钟长鸣,早早就对这样的劲敌严防死守。
可此刻,她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抬手温柔地替儿子擦去唇边的油渍。
柳烬雪安静地陪在她身边,随手给世子萧恒递过去一碗鸡汤,“世子爷慢点,锅里还有。”
自打河间府那日她替崔静舒走了一遭险地,崔静舒待她已不同从前。
兼之疫情这几日她尽心尽力伺候在崔静舒跟前,又鲜少在萧景泽面前有那起子轻浮献媚的做派,崔静舒便越发觉得她是个拎得清的。
反观其余几个侍妾,虽也巴结讨好她,但在她们眼里萧景泽才是她们天,谁也逾越不过去。
崔静舒如今非常需要一个聪慧忠心,能够全心全意帮衬自己的人,因而柳烬雪便入了她的眼,成了她考察的对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