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榆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清艳又略带挑衅的弧度。
她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微微倾身,就着他递来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啜饮起来。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狡黠。
顾长庚显然没料到她有此一举,手臂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他看着她润泽的唇瓣离开杯沿,喉结不自觉地又滚动了一下。
陆白榆扳回一城,心情微妙地好转,这才清了清嗓子,接着方才的话题正色道,
“这些尸体虽然穿的是西戎服饰,但尸身本身也会泄露秘密。若赵远线报无误,我敢断定,这些人绝非西戎牧民,甚至可能并非久居草原之人。”
“不错。我与赫连赫元周旋多年,知他野心虽大,行事却极为谨慎。”顾长庚颔首,将茶杯放回桌上,指尖敲了敲那份密报,
“尤其涉及弑弟这等大罪,必求干净利落,要么用绝对可靠的死士,事后彻底消失;要么借刀杀人,自己绝不沾染。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不似他的手笔。”
他手指重重点在鹰嘴湖位置,“这更像是有人精心布下的迷阵。一来可彻底撇清自己,二来能将祸水精准引向赫连赫元,并最大化地激化朔漠部与西戎的仇恨。”
“一箭双雕。但这也引出了我最想不通的一点,”陆白榆偏头沉思片刻,眉头却蹙得更紧,
“我们之前怀疑的嫌疑人,他们或许都想破坏联姻,甚至想置赫连漠川于死地,但站在他们各自的立场,若北狄与西戎彻底决裂, 哪怕他们顺利夺权,接手的也将是一个与强邻陷入血仇,国力大损的烂摊子。于他们而言弊大于利,不符合权谋博弈的常理。”
顾长庚看她的眸光微微一亮,赞赏道:“阿榆此问,切中要害。这正是整件事最蹊跷之处。”
他将最后一封信笺推到陆白榆面前,
“这是厉铮从西戎传回消息:大皇子赫连赫元于宗亲大会上捶胸顿足,指天誓日,痛斥北狄无信,悲愤之情溢于言表,旋即主动呈请将其麾下最骁勇的‘兀鹫’部调离王庭周边,返回旧地驻防,以示绝无他心,坦荡无私。”
“二皇子人马虽群龙无首,却戒备森严,往来皆以暗号。蒙苍王于病榻前暴怒,掷碎酒盏,声言彻查到底。眼下父子俩剑拔弩张,西戎国内人人自危,气氛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另,西戎王庭近来有不明身份的北狄人活动。”
陆白榆的目光在“北狄人”三个字上停留一瞬,面色微变,
“是非之时,是非之地,是非之人。看来这背后之人,所图非小啊!”
“如此说来,咱们之前判断的没错。此人甘冒奇险,深入腹地,所为绝非搅黄一桩联姻,而是要彻底撬动西戎内乱。”顾长庚与她目光对视,沉声道,
“阿榆,我们最初的布局,不过使西戎北狄互生嫌隙,彼此掣肘,换边疆十载安宁。但眼下这局势......分明是有人欲令西戎自根脉溃烂,好伸手其中,鲸吞膏腴之地,甚而——”
“先吞西戎,再并漠北,一统草原。”陆白榆接过他未尽之言。
话音落下,屋内静了一瞬,只余窗外聒噪的蝉鸣,裹着盛夏的暑气,顺着窗棂的缝隙飘进来。
“所以对方看似与咱们殊途同归,都是挑动狄戎相争,内里却天差地别。”顾长庚指尖轻叩桌面,缓慢沉思道,
“我们要的是两虎相峙,势均力敌,彼此消耗,无力南顾。对方要的,却是令西戎病弱,再将其吞噬,从而养出一只更强壮的猛虎。我们乱中取衡,他们乱中取利,甚至......谋国!”
陆白榆冷冷勾唇,“若真让这条蛰伏的毒蛇得偿所愿,漠北归一,铁骑饮马黄河,今日你我自诩的‘妙计’,便成了为他人作嫁的祸根。”
“故而,火必须烧,但不能循着他们的路子烧。”顾长庚眸如寒星,
“西戎这把火既已燃起,便任其燎原。但北狄的火,得由我们来点——要怎么烧,烧到何处,得由咱们说了算!”
陆白榆眼底有算计的光芒一闪而过,
“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无非平衡二字。对方想削弱西戎,可以。但前提是,北狄也得跟着乱起来才行。只要双方都变成了无牙的老虎,自然又旗鼓相当了。”
她起身让开书桌的位置,将笔墨推向顾长庚,
“劳烦侯爷修书赵远,让他设法将‘北狄人偷偷潜入西戎,与赫连漠川接洽’之事告知二皇子乌维朗,制造证据,务必让他坚信,刺杀赫连漠川,破坏联姻之事,是三皇子乌维金与赫连赫元的合谋。”
“证据不必多,但要一针见血。”顾长庚一面提笔疾书,一面点头说道,
“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任何一点星火都足以成燎原之势。朔漠部与左贤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们的恨意,自会帮我们将这场戏补得滴水不漏。”
陆白榆拿起写好的信笺,吹干墨迹,以火漆封缄,然后开口叫来青石,“去,把这封密信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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