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夜，蜀中大巴山深处。
风声如鬼哭，林涛似海啸。一支由三十头健骡、十五名夜枭精锐、四名本地老猎户向导组成的奇特队伍，正沿着一条几乎被藤蔓和乱石掩埋的古老兽径，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与幽深峡谷间艰难跋涉。骡背上驮着的，不是山货药材，而是一包包用油布和竹篾精心包裹、伪装成普通货物的辣椒与花椒，总计不过八百斤，却是聂锋打通新山道后，冒险送出的第一批，也是“奇味轩”目前能指望的最快补给。
聂锋亲自压阵，走在队伍最末，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光芒，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阴影。山道是新开的，许多地方仅容一人一骡侧身通过，脚下是万丈深渊，头上是悬石摇摇欲坠。队伍无声前行，只有骡蹄踏在碎石上的轻响，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聂头儿，前面就是‘鬼见愁’了。” 领路的老猎户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道在月光下泛着惨白光晕、犹如巨斧劈开的狭窄裂缝，声音发干，“那地方……往年只有采药不要命的才敢走，风大，路滑，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这么多牲口，怕是……”
“必须过。” 聂锋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这是唯一的生路。抚州那边，等米下锅。雁门关的将士，也等着这点暖肚子的东西。告诉弟兄们，绑紧货物，人畜相连，用绳索。我打头，你指路，动作要快，不要停。”
老猎户看着聂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众人迅速用准备好的麻绳，将骡子首尾相连，人也用绳索系在腰间，连成一串。聂锋将一根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交给最信赖的一名夜枭，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那道仿佛巨兽之口的裂缝。
“鬼见愁”名不虚传。裂缝内阴风怒号，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脚下是湿滑的、长满青苔的岩石，稍有不慎便会滑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两侧岩壁高耸，月光只能漏下惨淡的一线，更添几分阴森。骡子不安地喷着响鼻，在狭窄的通道内挤撞，不时有碎石被踢落，许久才传来坠底的微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聂锋全神贯注，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手中长刀不时挥出，斩断拦路的荆棘藤蔓。独眼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老猎户指出的、几乎看不见的落脚点。汗水浸透了衣衫，山风一吹，冰冷刺骨。
就在队伍行至裂缝中段、最狭窄处时，异变陡生！
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数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几点寒星破风而至，直取队伍最前的聂锋和几头领头的骡子！
是伏击！对方竟然在这绝地设伏！
聂锋瞳孔骤缩，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侧后急仰，同时长刀向上挥出！“叮叮”几声，格飞了两支弩箭，但第三支箭擦着他肩头飞过，带起一蓬血花。身后传来骡子痛苦的嘶鸣和轰然倒地的声音——至少有两头骡子中箭，连同背上的货物，翻滚着坠入深渊！
“敌袭！隐蔽！保护货物！” 聂锋嘶声怒吼，不顾肩头剧痛，挥刀护住身前。身后夜枭反应极快，迅速拔刀持弩，依托岩石和骡子身体，向箭矢来处还击。狭窄的通道内，顿时箭矢乱飞，金铁交鸣，惨叫连连。
对方人数不多，约莫十余人，占据着裂缝上方几处有利的岩石平台，显然是想利用地形，将他们这支运输队彻底埋葬在此。箭矢如雨，还夹杂着石块砸下。
“是‘过山风’的余孽？还是官府的鹰犬？” 一名夜枭背靠岩石，咬牙问道。
“管他是谁！杀出去！” 聂锋眼中凶光毕露，他知道，绝不能被困死在这里。货物损失事小，若队伍全灭，这条用命探出的生路便断了，抚州和雁门关的希望，也将随之断绝。
“老葛！带两个人，从左边那片石笋摸上去，抄他们后路！” 聂锋对那老猎户吼道，“其余人，跟我冲过去！不要纠缠，冲过这段险地就是生路！”
老猎户对这片地形最熟，闻言一咬牙，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夜枭，如同猿猴般，借助岩壁的凸起和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左侧上方摸去。聂锋则带着剩下的人，以骡子和货物为盾，冒着箭雨，奋力前冲。不断有骡子中箭倒下，货物坠崖，夜枭也接连受伤，但无人退缩。
就在对方箭雨稍歇，准备投掷更多石块时，左侧上方突然传来数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坠地声！是老猎户他们得手了！
“就是现在！冲！” 聂锋暴喝一声，如同出闸猛虎，率先冲过最狭窄的死亡地带，手中长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将一个从岩石后跳出来拦路的黑衣汉子劈翻。身后夜枭一拥而上，将剩下几个伏击者砍杀殆尽。
战斗结束得很快。清点战场，对方十二人，全灭。己方折了四名夜枭，五头骡子，损失货物近两百斤。人人带伤，聂锋肩头伤口深可见骨，简单包扎后仍在渗血。
“聂头儿，这些人……不像是‘过山风’的，装备太好了，弩箭是军中的制式。” 一名夜枭检查着尸体，沉声道。
“是死士。” 聂锋撕下一条布，用力勒紧伤口，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眼神更加冰冷，“林相的手，果然够长，也够狠。连这条刚打通的绝路都不放过。此地不宜久留，收拾能带走的货物，轻装简从，立刻出发！天亮前，必须走出大巴山！”
剩下的二十余头骡子，驮着用鲜血换来的、仅存的六百斤原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继续踏上征程。身后，是同伴的尸骸和坠崖的货物，前方，是未卜的艰险与渺茫的希望。但这条路，他们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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