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似乎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眼角的皱纹里渐渐蓄满了泪水,许久才继续说道:“有一天,我巡城的时候,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卒,抱着他儿子的尸体坐在城墙根下哭。那孩子才十五岁,是去年刚从军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蜡黄蜡黄的,就那么活活饿死了。老卒见了我,‘噗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城砖上发出闷响,抱着我的腿说:‘将军,求您发发慈悲,给孩子留个全尸吧,别让弟兄们分食了……’”说到这里,祖大寿的声音开始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是将军,不能在士兵面前示弱,哪怕此刻心如刀绞。
“可那天夜里,我睡不着,想去伙房看看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哪怕是发霉的糠饼也好。结果刚走到伙房门口,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肉香,不是猪肉,也不是马肉。我推开门一看,几个士兵围着一口破锅,锅里煮着的……煮着的就是那孩子的胳膊!”祖大寿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铠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们看到我,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陶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噗通’跪倒一片,为首的老兵哭着说‘将军,我们实在太饿了,再不吃,明天就爬不起来守城了……我们宁愿战死,也不想饿死啊!’”
马科愣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就算饿,也不能吃人”,想质问“为何不突围”,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被困黑松林时确实艰难,也曾断粮数日,可最多不过是挖野菜、吃野果,运气好还能捕到几只野兔,从未到过这般人伦尽丧的地步。他一直以为祖大寿是贪生怕死、贪图富贵才降金,却从未想过,大凌河的守军竟经历了如此炼狱般的折磨。
祖大寿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依旧坚定:“后金使者来劝降的时候,带着十车粮草,说只要我在降书上签字,就立刻给大凌河送粮草,保证不伤害剩下的弟兄,还让我继续镇守大凌河。我知道皇太极狡诈,这很可能是个骗局,他不过是想利用我‘祖家军’的名声,瓦解大明的军心。可我没有选择——我若不签,剩下的五千人,不出三日,就会全部饿死,或者为了争夺最后一点食物,杀得一个不剩!”
他猛地向前一步,紧紧盯着马科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痛苦与不甘,像一头被困住的猛虎,在绝望中挣扎:“我祖大寿征战半生,镇守辽东二十载,从萨尔浒之战到锦州守卫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若为了自己活命,大可在被围第一个月就开城投降,何必等到弟兄们饿死大半?我签降书,不是为了自己能多活一天,是为了让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能活下去!我以为只要忍一时之辱,总能找到机会复归大明,可没想到,皇太极竟用‘迟派接管军’这一招来折辱我,让弟兄们以为我真的降了金,跟着我受这份窝囊气!”
马科站在原地,看着祖大寿泛红的眼眶,听着他字字泣血的诉说,心中的不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与心疼。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对祖大寿的鄙夷,想起自己在士兵面前嘲讽祖大寿“没骨气”,甚至说过“这样的降将,不配与咱们联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沙哑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祖将军……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不问缘由就指责你,是我太糊涂了,只看到了表面,没看到你背后的难处。”
祖大寿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怪你,换作是我,在黑松林打了胜仗,看到昔日袍泽投降敌营,或许也会这么想。这些日子,我夜夜难眠,一闭眼就是那些饿死的弟兄,总觉得是我对不起他们。若不是卢将军派李校尉前来联络,若不是马将军你在黑松林拖住了后金的兵力,让我看到了复归大明的希望,我怕是真的要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再也没有机会为弟兄们报仇了。”
马科看着祖大寿眼中深藏的痛苦,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将祖大寿紧紧抱住,这个在黑松林血战数月、从未掉过一滴泪的硬汉,此刻声音竟带着哽咽:“祖将军,过去的事,咱们都别提了!是我混蛋,没体谅你的难处!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起打金狗,为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松针和泥土,却紧紧贴着祖大寿的玄色铠甲,仿佛要将这几日的隔阂与误解都在这个拥抱中揉碎、化解。
祖大寿身体一僵,显然没料到马科会有此举动——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质疑与疏远,却没想到这个刚直的汉子会如此坦诚。随即,他也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马科,积压多日的委屈、愧疚、不甘,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释放,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马科铠甲的肩甲。两人就这么抱着,肩膀微微颤抖,营地中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眼眶泛红——是啊,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弟兄,谁又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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