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卢象升看出了她的犹豫,他走到秦良玉身边,声音沉而有力,像战场上的鼓点,敲在她的心上,“福王是皇亲,动他,便是抗旨,便是以下犯上。可秦将军,你告诉我,如今是什么时候?”
他指着窗外,指着那片黑漆漆的城郭:“洛阳城破,咱们这些当兵的,战死沙场是本分;可那数十万百姓呢?他们何罪之有,要跟着咱们一起饿死?到时候城破了,敌军杀进来,福王就算守着金山银山,就算府里的粮草堆成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敌军的刀下亡魂,还不是要被抢得一干二净?”
卢象升拿起案几上的长枪,枪尖朝下,枪杆上还挂着半片敌军的甲叶,那是大凌河之战留下的。他将枪尖凑近油灯,冷冽的枪身在灯光下泛着寒芒:“大凌河那三个月,我麾下的弟兄,有多少是活活饿死的?”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刻骨的痛,“有个叫王小二的小兵,才十五岁,饿了三天,临死前还攥着半截草根,拉着我的手说‘将军,我不想死,我还想守着城,还想回家看我娘’——秦将军,凭什么?凭什么咱们的弟兄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饿着肚子保家卫国,那些皇亲国戚就能在后方锦衣玉食,看着咱们去死?”
秦良玉的眼眶红了。白日里城头的惨状、小兵临死前攥着玉佩的模样、老妇人跪在城下的身影、百姓们饿到发肿的脸,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她猛地站起身,腰间的虎头刀“哐当”一声撞在案几上,刀刃上凝结的血痂震得脱落下来,掉在地上,碎成了小块。
“卢将军说得对!”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都到这份上了,还顾什么皇亲国戚!还顾什么以下犯上!”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掌心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今日就算是抄了福王府,我秦良玉也认了!只要能让弟兄们活下去,能让洛阳的百姓活下去,就算日后被朝廷问罪,就算是凌迟处死,我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
卢象升望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敬佩——他早听说秦良玉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油灯,灯芯“噼啪”一声爆了个火星,照亮了他眼底的坚定:“好!不愧是秦将军!明日一早,我亲自带三百老兵去福王府‘借粮’。你坐镇城头,约束好军民,免得有人趁机作乱,也免得福王府的人向外传信。”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狠厉,手中的长枪猛地一挑,将案几上那几块树皮团子挑飞出去,团子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末:“若是福王识相,乖乖交出粮草,咱们便给他留几分颜面,只取粮草,不动他其他财物;若是他敢抗命,敢派兵阻拦……”卢象升的枪尖在灯光下闪了闪,“我卢象升的枪,在大凌河杀过敌军主将,今日也敢对着皇亲国戚亮出来——它可不长眼!”
秦良玉点了点头,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秦”字大旗。这面旗,跟着她从四川石柱打到中原,跟着她守过无数座城,见过无数次生死,旗面上的丝线已经磨断了不少,却依旧鲜红。她轻轻抚摸着旗面上的褶皱,像是在与一位老伙计对话:“我让人给你备些粗壮的绳索和撬棍,福王府的朱漆大门是实心的,怕是不好撞开。”
她转过身,目光坚定地望着卢象升:“另外,我让亲兵带着五百白杆兵在府外三里处候着,若是里面有动静,或是福王调了府兵抵抗,他们立刻冲进去支援你。你带的老兵虽勇,可福王府里的府兵也有上千人,多些人手,总归稳妥。”
“不必。”卢象升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对福王的不屑,也带着对自己老兵的自信,“福王府的府兵,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花架子,平日里欺负百姓还行,真要上了战场,连我麾下的伤兵都打不过。三百老兵,足够了。”
他走到秦良玉面前,声音放缓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记住,今日咱们不是去‘抢粮’,是去‘借’——借他福王府的粮,救洛阳的命!这粮,是他欠洛阳百姓的,欠咱们弟兄的!日后若是朝廷问罪,你不用一人承担,我卢象升与你一同担着!大凌河我都敢抗旨死守,今日借粮救民,我更不怕!”
两人又在案几前坐了下来,就着那盏摇曳的油灯,细细商量起来。从如何进府、如何控制福王和府中众人,到如何清点粮草、如何安排人手将粮草运出,再到如何将粮草分发给士兵和百姓,一一敲定,连最细微的环节都没放过。油灯里的油渐渐少了,灯芯越来越短,光线也越来越暗,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远处的鸡叫声隐约传来,带着一丝生机,穿透了洛阳城的死寂。
卢象升起身告辞,走到戍楼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秦良玉,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感慨,还有一丝同袍间的惺惺相惜:“秦将军,你可知大凌河最艰难的时候,天寒地冻,断粮断水,我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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