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桌上的银耳莲子羹,一口口喝下去,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窗外的雪还在下,可他的心,却比刚才暖和了许多。纳妃之事已定,皮岛之事已妥,接下来,便是要好好解决内部义军流民了。
崇祯指尖捏着洪承畴奏折的边角,鎏金云龙纹的奏折封皮被他无意识摩挲得发亮。“抗金义勇军”五个字在宣纸上洇着墨痕。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崇祯的目光落在奏折中“百姓自备干粮,手持农具与后金死战”那句,心口猛地一揪。他想起三年前陕西大旱,流民四起,那时他也曾听闻有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反抗官府,可最终却成了李自成、张献忠麾下的乱兵。同样是百姓自发,一边是抗金保国的义勇,一边是反戈相向的流寇,差别只在“民心”二字。可这民心,既是大明的根基,也是最让他捉摸不透的东西。
他俯身凑近案前,鼻尖萦绕着朱砂与墨汁的混香,耳边却似响起了永平府城头的厮杀——那是洪承畴在奏折里写的,上月后金骑兵袭扰永平,三百余百姓手持锄头、菜刀组成义勇,硬是凭着城垣断壁守了三日,直到官军驰援,才算保住了这座孤城。
“王承恩。”崇祯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守在殿外的王承恩连忙躬身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温好的参茶:“老奴在。”
“你说,这义勇军,朕是该准,还是不该准?”崇祯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奏折上的字迹,仿佛要从那些字里看出几分端倪。
王承恩愣了一下,连忙垂首道:“陛下圣明,此事关乎军国大事,老奴不敢妄议。只是……老奴前几日听兵部的小太监说,永平府那边,有支义勇军凭着几十把菜刀,就敢夜袭后金的粮仓,杀了十几个鞑子,还烧了他们的粮草——这份血性,倒是难得。”
崇祯指尖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却转瞬即逝。血性?他从不怀疑百姓的血性,可这血性若用得好,是保家卫国的利刃;若用得不好,便是反噬自身的烈火。
“洪承畴倒是会算计。”他冷声道,笔尖终于蘸了朱砂,却在纸上迟迟未落下,“借着百姓的血性,替他自己招兵买马,既不用朝廷额外拨给编制,还能落下个‘体恤民情’的名声——好算盘,真是好算盘!”
王承恩不敢接话,只悄悄抬眼,看见陛下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格外显眼。这几年陛下熬得太苦,二十几岁的人,眼尾已有了细纹,头发也白了不少。他心里叹了口气,却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洪承畴虽有私心,可他说的也是实情。如今后金势大,又加上流寇,单凭官军,怕是难以抵挡。义勇军若是能编练成军,至少能给辽东添些助力……”
“添助力?”崇祯猛地转过身,龙袍扫过案上的奏折,几张纸飘落在地,“朕怕的是添乱!”他指着奏折里“由臣统一调度”那句,声音陡然拔高,“你看,他要朕赐名,要朕拨粮饷,却要由他统一调度——这义勇军编练成了,到底是大明的兵,还是他洪承畴的私兵?”
王承恩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连声道:“老奴失言,陛下息怒!”
崇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指尖轻轻拂去纸上的灰尘。他不是不信任袁崇焕,当年袁崇焕一句“五年复辽”,让他燃起了收复辽东的希望,不惜赐他尚方宝剑,许他便宜行事之权。可自去年袁崇焕斩了毛文龙,东江镇大乱,孔有德、耿仲明投了后金。如今洪承畴又要编练义勇军,若真让他手握官军、义勇两支兵力,河南京畿,岂不成了他洪承畴的天下?
可他又不能不准。奏折里说得明白,义勇军如今已是燎原之势,若朝廷不承认,不拨付粮饷,这些青壮要么被后金剿灭,要么因缺粮缺械四散而去,甚至可能被流寇拉拢。到那时,不仅辽东少了一支奇兵,还可能多了一股乱兵,得不偿失。
“朕难啊……”崇祯靠在龙椅上,疲惫地闭上眼,声音里满是无奈。他想起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不也是凭着一支农民起义军,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可他如今,却连一支百姓自发的义勇军都不敢放手去用。这大明的江山,早已不是当年那支锐意进取的队伍,而是成了一艘处处漏水的旧船,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拿起笔,在奏折上缓缓落下朱批,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准奏。赐名‘大明抗金义勇军’,着兵部拨付粮饷三千石,器械五百副,由督师洪承畴暂管。然——”
写到“然”字,他顿了顿,笔尖的朱砂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红痕,像极了疆场上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义勇军需设监军一员,由朝廷钦派,监察军纪,核对兵额,每旬向朕奏报一次。凡义勇军将士,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若敢私吞粮饷、擅杀良民,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袁崇焕需严督此军,不得擅自动用,若有调遣,需先奏请朝廷,待朕批复后方可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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