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在她耳边说：“明天早上，我还会叫你起床。”
话音落下，她的呼吸轻得像风吹过树叶。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静。可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变低，身体开始泛起微光。
她睁开眼，嘴角扬起一点笑，“别哭……我会变成花，陪着你。”
他说不出话，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指尖冰凉。
她的眼皮慢慢合上，身体逐渐透明，像是被月光一点点吸走。细碎的光点从她指尖飘起，落在生命之树根部的泥土里。衣角化作星尘，发丝散成流萤，最后连呼吸都成了风中的一缕轻响。
她消失了。
地上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光痕。
他跪下来，手掌按在那片土壤上。泥土还带着一丝余温。他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坐着，直到第一缕晨光照进林间。
过了很久，地面轻轻颤了一下。
一根嫩芽破土而出，笔直向上，速度快得不像自然生长。叶子舒展，茎干拔高，花苞鼓胀，在阳光落下的瞬间绽放。
一朵纯白的花，开在他面前。
花瓣层层叠叠，像她笑起来时弯起的眼睛。花心微微发亮，像是嵌了一小块月光石。风没吹，它却轻轻晃了晃，朝他的手蹭了过来。
他伸手碰了碰花瓣。
很软。
“绾绾。”他低声叫她。
花又动了，这次是整株摇晃，像是在点头。
他坐到花旁边，背靠着生命之树的树干。花茎微微倾斜，靠在他肩上，像从前她靠着他睡觉的样子。
春天来了又走，雨水打湿过花瓣，又被阳光晒干。他每天都会来，带来一小杯蜂蜜水，倒在花根旁。有时他会讲今天族里谁家生了小精灵，谁家的树屋漏了雨。他不说想她，但每句话都说给她听。
夏天的时候，他摘了一片薄荷叶放在花前，“这是你教他们种的，现在全森林都在用。”
花轻轻摇了两下。
秋天落叶铺满地面，他坐在那里弹琴。还是那首《月光愈合曲》。琴声响起时，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像是在拍子上跳舞。
冬天雪落下来，他撑起一片藤叶为花挡雪。手指冻得发红，也不肯离开。花不开口，但他知道她在听。
第一百年那天清晨，他照常前来。
花心深处，多了一颗珍珠般的小种子。晶莹剔透，里面好像有光影流转。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他说，“我们从来没一起看过雪化。”
花没动，但一滴露水从花瓣滑落，砸进雪地里。
他伸手接住下一滴，握在掌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脚步变慢了，银发开始发灰。有一天他拄着拐杖来，坐下时喘了很久。花似乎察觉到了，轻轻蹭他的膝盖。
“老了。”他摸了摸脸，“以前你说我永远年轻，骗人。”
花摇了摇。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干枯的花瓣，用布包得好好的。“这是去年掉的，我收着了。”
说完，他靠在树干上，闭眼休息。花静静立着，叶片微微卷起，像在守护他。
第一百九十九年春，他来得比平时晚。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才拄着拐杖走进这片空地。衣服穿得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在花前蹲下，动作很慢，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握住花茎，低声说：“绾绾……等朕。”
花剧烈晃动起来，花瓣一片接一片脱落，不是飘落，而是直接化作光点升腾。他抬头看着，眼神平静。
体内的气息一点点消失。他靠着树干缓缓躺下，手仍抓着花茎。
最后一口气呼出时，白花彻底凋零，所有光点飞向空中。与此同时，他胸口逸出一缕银白色的光，与花瓣的光点交织在一起，缓缓升起。
光团越飞越高，穿过枝叶，直奔生命之树最高处的树冠。那里新长出的嫩枝微微颤动，像是在迎接什么。
光点融入树心，消失不见。
树冠投下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新芽从原地钻出。
它长得极快，茎干笔直，顶端裹着一层薄薄的光膜。当第一缕月光照下来时，光膜裂开，露出里面含苞待放的花蕾。
花蕾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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