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傅被“快收驿站”挖角的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虽然孙师傅当场表了态，但底薪翻倍、交社保、管理岗这些字眼，就像带着钩子，在他心里，在我们之间，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我看得出来，他干活依旧卖力，但话少了，有时会看着那辆二手五菱宏光发呆，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驿站里的气氛，因此变得有些微妙。钱阿姨和赵阿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做事更加小心翼翼。我知道，人心不能靠赌，更不能靠拖。必须做点什么，把这道裂痕焊上，至少，要让它不再扩大。
晚上打烊后，我留下孙师傅，没绕弯子。“孙哥，白天的事，咱俩再聊聊。”
孙师傅正弯腰锁货架，背影僵了一下，没回头，闷声道：“有啥好聊的，我不是说了嘛，不走。”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孙哥，咱俩认识时间不短了，一起熬过最难的坎儿。我信你，比信我自己还信。但将心比心，‘快收驿站’开的条件，搁谁身上都得掂量掂量。这不是义气不义气的事，是过日子的事。”
孙师傅接过烟，没点，在手指间捻着，终于转过身，脸上有些烦躁：“小陈，你别说了！我老孙不是那种人！就是……就是心里不痛快！咱们拼死拼活，刚赚点钱，屁事就一堆！那边倒好，张开嘴就是现成的肉包子！”
“我明白。”我吐出一口烟，“所以，光靠嘴说以后会好不行。得让你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拿出手机，打开记账软件，把屏幕转向他。“孙哥，你看，这个月，刨去所有开销，驿站净赚的钱，在这里。”我指着一个数字，“之前说好的，你拿大头。这笔钱，明天一早我就转给你。另外，”我切换页面，调出一份我下午刚草拟的简单协议，“从下个月起，你的分成比例，再提高五个点。这不是津贴，是你应得的。驿站能接下超市和工地的活儿，你孙哥是头功。”
孙师傅看着手机屏幕，又看看我手里的协议草案，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还有社保。”我继续道，“我问过了，灵活就业人员可以自己交。下个月开始，驿站以业务合作费的名义，额外给你一笔钱，专门用来交社保。钱不多，先把养老和医疗的底子搭上。以后业务好了，咱们再往上加。”
孙师傅拿着那根没点的烟，手有些抖。他猛地转过身，走到门口，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小陈，你……你这弄得我老孙成什么人了”
“孙哥，你不是什么人，你是我陈默的合伙人，是这驿站的顶梁柱。”我走到他身后，“外人给的是钱，我给的是咱们一起打下来的地盘，和往后越来越好的盼头。钱，咱们能一起挣。地盘，得咱们一起守。”
孙师傅没回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把提高分成的决定和社保的事也跟钱阿姨、赵阿姨说了。两位老人先是惊讶，然后连连摆手说不要，说她们没干啥，拿现在这些就挺好了。我坚持说，驿站有起色，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以后只要驿站赚钱，大家的收入都会水涨船高。好说歹说，她们才红着眼眶收下。
物质上的安抚是基础，但真正的稳，还得靠业务上的突破。超市郑主管和工地监理那边的刁难，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军心还是会散。
对付郑主管，硬顶是下策。我让孙师傅接下来一周，严格按照新要求的五点半送达时间执行，但每跑一趟，都详细记录下各个环节的时间点：仓库几点开门、装货用时、路上拥堵情况、到达门店时间。同时，我主动去找了中心仓的调度老刘，塞了两包烟，说明了我们面临的困境，希望他能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提前一点给我们装车。老刘看在平时打交道多的份上，勉强答应了试试。
一周后，我拿着那份详细到分钟的时间记录表，再次去找郑主管。我没抱怨，只摆数据：“郑主管，您看，这是过去一周我们严格执行新时间后的数据记录。平均下来，装车环节需要48分钟，路上不堵车要25分钟，这意味着我们每天凌晨4点37分就必须开始装车，才能确保5点半前送达。但中心仓规定5点才开放，我们提前进去，已经是协调了调度，长期这样，恐怕……”
郑主管看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时间点，脸色阴晴不定。他大概没想到我们会用数据说话。
我趁热打铁：“而且，凌晨4点多，司机休息不足，疲劳驾驶的风险很大。一旦出事故，耽误送货是小事，超市的声誉和货物安全都会受影响。您看，是不是可以跟中心仓那边再协调一下，或者，我们把送达时间微调到5点45分？这样既能保证门店开门前送到，司机安全也有保障，流程也更顺畅。”
郑主管盯着表格，沉默半晌，最后挥挥手：“行了行了，数据我看到了。5点45分就5点45分吧！但必须保证准点！出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我松了口气。虽然只争取了15分钟，但打破了对方“说一不二”的架势，也展现了我们解决问题的诚意和能力。这事，算是暂时稳住了。
工地那边，我让孙师傅亲自带队，又雇了两个更细心的临时工，把二期保洁被挑刺的地方，甚至监理没提到的一些边角，都重新彻底清理了一遍。清理完，我主动邀请监理和项目经理一起复查，态度谦卑，但验收标准抠得比他们还细。最后，项目经理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了句“辛苦了，下次注意点就行”，尾款的事也没再提。
这两场风波暂时平息，驿站内部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孙师傅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干活时又恢复了以前那种风风火火的劲儿，有时还会开玩笑说：“妈的，现在咱也是给自个儿交社保的人了！”
但我很清楚，稳住阵脚只是第一步。竞争对手的虎视眈眈、B端业务的脆弱性、C端市场的激烈竞争，这些根本性的挑战一个都没消失。我们就像在惊涛骇浪中刚刚扶正的小船，远没到靠岸的时候。
晚上，我更新着业务数据，看着那条依旧微薄但持续向上的利润曲线，心里并没有太多轻松。但至少，眼下这个小小的团队，人心暂时是聚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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