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湾别墅的主卧,几乎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静谧茧房。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睡眠切割成零碎的片段。安以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像一株被精心护养却因内在剧变而进入深度休眠的植物。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沉睡。
晨光初现时,她或许会因看护轻声的唤醒而勉强睁眼,机械地吃下按克计算的营养早餐,眼皮便已沉重得无法支撑。许砚辞坐在床边,喂她喝完最后一口特制的营养汤剂,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今天天气很好”,她的头已轻轻歪向枕头一侧,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再度沉入深不见底的梦乡。
中午被唤醒时,她眼神迷蒙,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看世界。许砚辞试图和她聊聊,说说纪录片后期的进展,或者念一段网上有趣的评论,但她往往只听几个字,眼神便涣散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呢喃着“砚辞,我好困……”,随即意识便如潮水般退去,徒留他悬在半空的话语和满室的寂静。
下午,傍晚,深夜……循环往复。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时的精神越来越短,偶尔清醒的片刻,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连转动眼珠都显得迟缓。她不再有兴趣看平板,不再关心窗外的花开,甚至对许砚辞的触碰和低语,反应也日渐微弱。那种深度的、仿佛要融入背景的疲惫感,将她牢牢包裹。
陈医生和林医生每日都来,监测各项数据,调整药物和营养方案。他们总是说:“嗜睡是孕早期正常反应,尤其对大小姐这样体质的人而言,身体在调动一切能量优先保障胎儿发育,睡眠是一种保护机制。”“数据稳定,没有恶化迹象,能睡是好事,说明身体在适应和调整。”
可这些理性的、医学的解释,无法安抚许砚辞日益膨胀的恐惧。
他眼中的安以诺,正在一点点“消失”。那个灵动鲜活、会笑会闹、会因听不懂普通话而窘迫、会因工作专注而气场全开的安以诺,正被一种近乎昏迷的、了无生气的沉睡所吞噬。他握她的手,感觉不到以前的回应;他唤她的名字,只能得到梦呓般的轻哼。她像一尊美丽而易碎的琉璃,被放置在高高的神龛上,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力仿佛通过无形的管道,被腹中那个尚未成形的生命贪婪地汲取。
“能睡是好事”?
不,他看着只觉得心惊胆战。他害怕某一次她睡去后,就再也不会醒来。害怕这漫长的沉睡本身就是某种危险的征兆,而他们所有人,包括医生,都被暂时的“数据稳定”蒙蔽了双眼。
恐惧如同藤蔓,日夜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这天下午,看着安以诺又一次在喝完水后几乎立刻陷入沉睡,苍白的脸上连一丝血色都吝于停留,许砚辞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崩断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床边的水杯,清脆的碎裂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但床上的安以诺只是睫毛轻颤了一下,并未醒来。这微弱的反应,更像是一记重锤,砸得他眼前发黑。
他踉跄着冲出卧室,开车直奔安家老宅——他知道,这个时间,安景和通常会在那里处理一些公司事务。
一路狂飙,闯了几个红灯他已无暇顾及,心中只有一个疯狂又绝望的念头在咆哮:停下!必须停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砰”地一声推开书房的门,安景和正与安景轩似乎在商量什么,两人闻声抬头,看到许砚辞煞白的脸、赤红的眼睛和剧烈起伏的胸膛,都愣住了。
“砚辞?你怎么……”
许砚辞冲到安景和的书桌前,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声音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嘶哑:“二哥!不要了!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
安景和瞳孔微缩,脸色沉了下来:“砚辞,你冷静点,说什么胡话!”
“我不是说胡话!”许砚辞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你看看小七!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天天都在睡觉!连跟我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她越来越不愿意醒了!今天……今天她连我打碎杯子都吵不醒!二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极了!”他声音哽咽,带着崩溃的哭腔,“这样下去,孩子还没怎么样,小七就先垮了!我们不要了,好不好?求你了,二哥,咱不要这孩子了!我只要小七好好的!我只要她醒过来,像以前一样!”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连日积月累的恐惧、无助和眼睁睁看着爱人“消逝”的痛苦,在这一刻决堤般倾泻而出。什么形象,什么稳重,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巨大恐惧压垮的、绝望的丈夫。
安景和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他理解许砚辞的恐惧,他自己又何尝不担心?但作为兄长,作为更早知晓妹妹病情、也经历过更多风浪的人,他必须比许砚辞更稳。
他张了张嘴,刚想用更严厉的语气让许砚辞镇定下来,旁边的安景轩却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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