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拨回了某个温煦的刻度。安以诺一天天好起来,如同初春的冻土,在阳光持续照耀下,逐渐消融,焕发出新的生机。
刀口的疼痛从尖锐的灼烧变为可以忍受的钝感,再慢慢收敛成一道需要小心避让的、存在感逐渐降低的疤痕。她的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开始透出淡淡的、健康的红晕。精力像被重新蓄满的池水,虽然还未至盈满,但已能支撑她清醒更久,甚至在许砚辞或阿姨的搀扶下,慢慢在病房套间里走上几个来回。
许砚辞的变化同样明显,或者说,是某种回归。安景和与安景轩那次深谈,像一记沉重的钟鸣,震醒了他沉溺于自责深渊的部分灵魂。他开始强迫自己进食,打理仪容,刮掉那丛杂乱的胡须。凹陷的脸颊在营养和睡眠的补充下,逐渐丰润回来。最明显的是眼神,那曾几乎熄灭的、专注守护的光,重新亮起,只是沉淀了一层更深的东西,像是被暴风雨洗礼过的夜空,幽深却坚定。
他又可以每天抱着安以诺睡觉了。在她被允许侧卧后,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她圈进怀里,避开伤口,让她枕在自己臂弯。那熟悉的、带着他体温和心跳声的怀抱,是安以诺最好的镇痛剂和安眠药。她蜷在他胸前,听着那平稳有力的搏动,感受着背后胸膛传来的暖意,会发出小猫般满足的喟叹,沉入黑甜的梦乡。而许砚辞,闻着她发间清淡的香气,感受着她真实而温暖的存在,那颗悬了太久、几乎麻木的心,才一寸寸落回实处,被熨帖得温热。
只是,这个逐渐恢复和谐宁静的小世界里,横亘着一个尚未解决的议题——那个躺在隔壁房间、大部分时间由阿姨和偶尔探视的舅舅们照料的小家伙的名字。
关于姓氏,许砚辞在情绪最崩溃时抛出的那句“姓安”,并非一时气话。随着他神智清醒,身体恢复,这个念头不仅没有动摇,反而如同经过淬炼的钢铁,变得更加坚硬、固执。
安以诺精神好些后,第一次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很好,她被允许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许砚辞坐在她脚边的矮凳上,正低头仔细地帮她按摩有些水肿的脚踝。
“砚辞,”她声音轻柔,带着初愈后的温软,“我们是不是该给宝宝取名字了?总不能一直‘小家伙’、‘宝宝’地叫着。”
许砚辞按摩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头也没抬:“嗯,是该取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安以诺看着他低垂的睫毛,“有没有提前想过?”
许砚辞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基调:“姓安。名字,你和二哥小哥商量着取,或者请长辈赐名,都好。”
安以诺愣了一下。她原以为他上次是情绪使然,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姓安?为什么?孩子是我们的,应该跟你姓许啊。”她有些不解,甚至觉得这样对许砚辞不公平。
许砚辞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很平静,却深邃得让她心尖微颤。“小七,”他唤她,声音低沉,“这个孩子,是你拿命换来的。这九个月,你吃的苦,受的罪,我都看在眼里,刻在心里。他姓安,天经地义。他是安家的孩子,是你的一部分。”
他的理由,依旧围绕着“她”。没有提及自己的自责,只是强调她的付出和这个孩子与她的联结。
安以诺心里一酸,伸手握住他放在她脚踝上的手:“砚辞,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没有你,哪来的他?我受苦,是因为我想生下我们的孩子,不是谁的错,更不是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或者划清界限。”她试图理解他,也试图纠正他可能偏执的想法。
许砚辞反手握紧她的手,力度有些大,眼神却依然固执:“跟补偿无关。小七,你就当我自私。我只要你想到这个孩子时,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你的骨血,是你生命的延续,而不是……其他任何会牵扯到痛苦回忆的东西。他姓安,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自私”,依旧是围绕着她感受的“自私”。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为她筑起一道心理上的屏障,将孩子的存在与她曾经历的磨难做一次切割,或者说,用一种仪式性的归属,来强化这个孩子带来的、积极的、属于“延续”的意义,而非“代价”。
安以诺看着他眼中那份罕见的、近乎偏执的坚决,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处理内心巨大压力和愧疚感的一种方式,是他给自己设定的一个“交代”。平常她撒娇、耍赖、甚至故意气他,他几乎无不退让,总是无奈又宠溺地纵容。可这一次,在这个看似只是姓氏的问题上,他却像一座沉默的山,寸步不让。
她尝试了几次,用不同的方式劝说,甚至难得地也带上了一点执拗,但许砚辞的态度没有丝毫软化。他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重复着“姓安,必须姓安”,眼神里没有怒火,没有争执,只有一种深沉的、让人无力反驳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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