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天光钻过木格窗棂,将屋内家具的轮廓描得愈发清晰。苏念棠在熟悉的被窝里醒来,阳光与皂角的淡香裹着她,恍惚间竟分不清身在何处——省城宿舍的硬板床、青山公社的集体地铺,都像褪了色的旧梦,远得不真切。身边的枕头上还留着浅浅凹陷,余温未散,院子里却已飘来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陆劲洲与母亲压低的交谈声,细碎又安稳。
她伸了个懒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原来真的回家了,真好。
踩着晨光走到堂屋,灶台上的铁锅正冒着白汽,竹编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游丝般的小米粥香,勾得人胃里发暖。陆劲洲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结实的臂膀在晨光里绷出流畅的线条。听见脚步声,他停了手,转头望过来,声音带着刚歇下的轻喘:“醒了?粥在锅里温着,咸菜盛好了搁桌上。”
“嗯。”苏念棠应着,却没急着盛粥,先凑到母亲身边。苏母正蹲在坛边腌咸菜,见她过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咋起这么早?多睡会儿啊!坐了一路车,累坏了吧?”
“不累娘,睡得可香了。”苏念棠笑着,伸手帮母亲把洗净的萝卜条码进坛里,指尖沾了点盐水的凉,“一会儿我去卫生所看看王婶,再绕去夜校那边转转,好久没去了。”
早饭后,苏念棠先往卫生所去。王婶见了她,高兴得眼角都皱起来,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絮絮叨叨没个停。苏念棠把带回来的油印资料递过去——上面印着幼儿常见病家庭护理、简单外伤处理的法子,又把在省城、青山公社听来的卫生常识细细讲了遍。王婶听得认真,不住点头:“念棠啊,你这趟出去没白走,见识就是不一样!这些东西实用,太实用了!”她摩挲着资料页,眼里发亮,“回头我琢磨琢磨,下回夜校上卫生课,咱就加点新内容,准保大家爱听。”
从卫生所出来,苏念棠慢悠悠往夜校教室走。暑假里没有集中授课,教室门却虚掩着,推开门便看见铁柱和大牛蹲在地上,凑着墙上的农机结构图指指点点,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见了她,立刻站起身,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念棠姐!你可算回来了!”铁柱的嗓门还是那么亮,震得人耳朵发痒。
“苏老师!”大牛也跟着笑,憨厚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们俩在琢磨啥呢?”苏念棠走过去,目光落在墙上——纸上画的是新式双铧犁的悬挂机构简图,边角都被摩挲得发毛了。
“陆哥说秋耕前得把这玩意儿吃透,不然到时候误了活儿。”铁柱指着图上一处,手指在纸上来回划,“我俩正研究呢,这调节杆要是受力大,用啥材料加固能更耐用些。”
“还有这润滑点,图上标得太简单了。”大牛补充道,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我们想自己画个细点的,标上多久加一次油、用啥型号的油,到时候方便大家看。”
苏念棠看着他们专注的模样,再看看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被反复勾画的图纸,心里暖得发慌。原来夜校播下的种子,早就悄悄发了芽,还在主动往泥土深处伸着根。
“想法真好,特别实在。”她笑着点头,眼里满是赞许,“回头把你们画的图、琢磨的改进法子整理一下,说不定还能给农机厂提提参考意见呢。对了,这次在外头,我见有些地方把技术要点编成山歌、顺口溜,记起来快得很。咱们这儿没有山歌,说不定也能试试这个法子。”
铁柱眼睛一下子亮了:“编成顺口溜?这陆哥最拿手!维修点好些操作口诀,都是他编的,好记又好用!”
正说着,陆劲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额角还沾着点薄汗,显然是忙完了手里的活找过来的。“爹让过去,队委会快开始了。”
队委会在队部那间大屋里开,除了大队长、苏建国、福山爷爷这些固定成员,陆劲洲作为维修点负责人列席,苏念棠也被特意叫了来——是大队长的主意,说她在外头学了东西、长了见识,该听听队里的事。
会议前半段是常规事:夏收的总结、秋播的安排,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农具上。大队长磕了磕烟袋锅,声音里带着笑意:“咱们这维修点,算是走对了一步棋!不光保住了本队的农具,还帮邻队解决了不少难题,那批修好的旧单铧犁,还换了些急需的化肥指标回来,给集体添了助力。”
他顿了顿,烟袋锅在桌沿上敲了敲,语气沉了些:“现在上头的精神越来越明朗,鼓励咱们因地制宜搞活经济。今天叫大家来,主要就是想议一议——下一步,咱们还能在‘活’字上,做点啥文章?”
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之前有争议的“编织副业”上。苏建国把苏念棠带回来的资料摘要念了遍,柳编、草编的技术要点,外地社队企业的经验,都讲得明明白白。福山爷爷依旧谨慎,语气却没之前那么硬了:“试试也行,但规矩得立在头里。用啥材料?材料从哪儿来?谁来做?做了卖给谁?钱咋分?这些都得掰扯清楚,不能稀里糊涂的,最后落埋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