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长不短,却足以改变很多事,很多人,包括她自己。那个曾经声音高亢、行事带着几分娇纵的女人,如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监狱里,话多的人,尤其是新来的,总要被那些资格老的女狱霸“教育”,拳脚还是轻的,更多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眼神和挤兑,让你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位置。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死死摁在心底。用里面那些“老油条”的话说,这叫“被社会教育乖了”。
“小丽!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黄小丽抬头,看到李芳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朝她挥手。李芳是她的姑子,也是她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还愿意搭理她的亲人。她小跑着过去,脚步有些虚浮。
“嫂子,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李芳接过她手里那个简单的行李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瘦多了。”
黄小丽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最终只形成一个古怪的表情。她不敢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是啊,出来了,可出来之后呢?她心里一片茫然。
“我们先不去那儿,我带你去个地方。”李芳拉着她往路边停着的一辆旧轿车走,“我打听好了,这个点,小磊刚好午休。”
小磊!听到儿子的名字,黄小丽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那是她这一年里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她在无数个难熬的夜晚里,靠着回忆他的笑脸才能勉强入睡的念想。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由自主地绞紧了衣角。
“小磊……他,他好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好,好着呢,个子蹿高了一截,就是有点内向。”李芳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着,“这孩子,懂事。”
黄小丽心里咯噔一下,“懂事”?这个词从李芳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意味。她不再追问,只是把脸转向车窗外面,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因为缺少她而有任何改变。她感到一种深刻的疏离感。
车子最终在一所看起来不错的中学门口停下。正是午休时间,校门口颇为热闹,有学生三三两两地出来,也有送饭的家长在门口张望。空气中充满了少年人的喧闹和活力。
黄小丽一下车,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那些穿着整齐校服的孩子,那些神情自若的家长,都让她感到自惭形秽。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不合时宜的衣角,又理了理头发,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糟糕,太像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
李芳看出她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臂,“别担心,嫂子。我给他们班主任王老师打过电话了,说好了,他一会领小磊出来……就在那边那个拐角,清静点。”李芳指了指校门旁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花坛后面。
“好。”黄小丽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她跟着李芳走到花坛后面,这里确实僻静,能隐约看到校门的情况,又不那么引人注目。她选了个最不显眼的位置站定,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虽然她已经服完了刑期,但来自至亲的审判,或许才刚刚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黄小丽的眼睛死死盯着校门口,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想象着儿子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表情?会哭吗?会扑过来抱住她吗?还是会……陌生?她用力甩开脑子里那些不好的念头,不会的,那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终于,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戴着眼镜的男老师走了出来,朝她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李芳连忙挥手示意。黄小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踮起脚尖,目光急切地在老师身后搜寻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小小身影。
然而,老师的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王老师一个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尴尬和歉意的表情。
黄小丽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了。
“王老师,小磊呢?”李芳抢先一步问道。
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避开黄小丽那灼热的目光,看向李芳,语气充满了无奈:“李女士,黄……黄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我刚跟小磊说了,他……他就在教室门口,不肯过来。”
不肯过来?
黄小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芳也愣住了,急忙问:“为什么呀?是不是孩子闹脾气?您跟他说清楚是他妈妈来了吗?”
“说了,我说得很清楚。”王老师叹了口气,表情更加为难,“我也劝了,但是李小磊同学……态度很坚决。他说……他说他不想见他妈妈。”
不想见他妈妈。
这七个字像七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黄小丽的心脏,然后狠狠搅动。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凉的石柱。一年来的思念、委屈、坚持,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日夜期盼的重逢,她想象过无数次的拥抱,竟然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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