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林薇上个月回来那次。女儿瘦了,下巴尖尖的,说话时眼神总是躲闪。她知道是为彩礼的事。一百万是多,可她陈素珍的女儿值这个价。薇薇从小就是优等生,重点大学,在单位是领导,长得又标致。那个明翰,家境好,要个彩礼钱还讨件还价,真抠搜。不要一笔丰厚的彩礼,怎么显得出女儿的金贵?再说,这钱她也不是要自己留着,是想给儿子林浩将来买房凑个首付。都是自己的孩子,她哪能真偏心?
可是女儿不理解。那天争吵的最后,林薇红着眼睛问:“妈,你是不是把我当商品在卖?”
她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要是卖你,早把你卖给那个开矿的王老板了!他出了三百万我都没点头!”
现在想想,话是重了。可做母亲的,哪能轻易服软?
陈素珍又打了个喷嚏。这次连带着眼眶都酸了。她起身去倒水,发现热水壶是空的。懒得烧,就接了一杯自来水,喝下去,凉意一直渗到胃里。
手机突然响了。她快步走过去接,心里莫名期待是女儿打来的。可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是林浩妈妈吗?我是他导师。”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男声。
陈素珍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老师您好,是不是林浩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您别紧张。”导师连忙说,“是好事。林浩最近参与的项目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学校准备推荐他申请国外的一个联合培养项目,全额奖学金。如果顺利,明年可能就去美国了。”
“美国?”陈素珍重复了一遍,“去多久?”
“两年,也可能更久,看项目进展。”导师顿了顿,“林浩是个好苗子,肯钻研,有天赋。就是……”他斟酌着用词,“就是性格太内向,不太爱说话。上次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支支吾吾的。这个项目需要家里支持,毕竟远渡重洋,不是小事。”
陈素珍握着手机,手指有些抖:“他……他没跟我说。”
“可能是想等确定了再告诉您。”导师说,“林浩妈妈,您要有心理准备。孩子长大了,总要飞出去的。”
挂了电话,陈素珍在沙发上坐了许久。窗外的天完全黑透了,邻居家的炒菜声、电视声隐约传来,衬得她这里更静。
儿子也要走了。去美国,那么远,隔着大洋。女儿也要走了,也是去美国,去深造。
这个家,真的要空了。
她忽然想起林薇小时候。五岁那年,薇薇发高烧,她抱着女儿一路跑到医院。夜里输液,女儿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食指,睡梦中也不松开。那时候她觉得,这孩子一辈子都会需要她。
还有林浩。初中时被同学欺负,不敢说,是她发现儿子胳膊上的淤青,冲到学校去讨说法。回家的路上,林浩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妈,你刚才真厉害。”那一刻,她觉得只要自己在,就能为孩子们挡下所有的风雨。
可是现在,孩子们不需要她挡风雨了。他们自己长出了翅膀,要去更高更远的地方。而她,成了他们起飞时需要挣脱的重量。
陈素珍慢慢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夜风很凉,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楼下小区的路灯亮着,几个晚归的年轻人说笑着走过。远处高楼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家庭的故事。
她摸出手机,找到林薇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很久,却没有按下去。
说什么呢?说“彩礼可以少要点”?说“妈妈不是贪财,只是怕你受委屈”?说“你们常回来看看”?
最后,她只是点开了微信,给林薇发了条消息:“天冷了,记得加衣。”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通知。她疑惑地点开——
“您尾号3476的账户于19:42转入人民币1,200,000元,账户余额……”
陈素珍怔住了。她反复数着那一串零,一个,两个,三个……六个。一百二十万。
紧接着,林薇的电话打了进来。
“妈。”女儿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有些微的电流声,但很清晰,“钱我让明翰打给您了。密码是我生日,您知道的。”
陈素珍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薇薇……”
“妈,我和明翰过几天就去美国了。”林薇的声音很轻,但很稳,“最近单位忙,我就不回家了……”后面说的什么,她都没记住,就记住说她忙……
陈素珍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睡衣的衣角。那衣角已经洗得发白起球了,就像她这些年的人生。
“好,好。”她连说了两个好字,别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妈,”林薇顿了顿,“您保重身体。弟弟那边,您也多关心。他最近好像很忙,但再忙也得吃饭睡觉。”
“我知道。”陈素珍说,声音有点哑,“你们……你们也是。”
通话结束了。陈素珍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站在阳台上,任夜风吹拂。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她瞥见屏保照片——那是很多年前的全家福,丈夫还在,两个孩子都还小,她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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