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大殿的重修,更是关乎他“敬天法祖”的圣君形象,关乎他在列祖列宗和煌煌青史中的地位,绝不容有失!谁敢拦着皇帝修道和修宫殿,那就是找死!
然而,户部那本薄得可怜的账簿,沉甸甸地压在吕芳心头,寒气直透骨髓。
太仓那点可怜的银子,别说支撑三大殿那动辄以百万两白银计算的浩大工程和炼丹炉那源源不断的珍稀物料靡费,就是东南前线十万将士拖欠了数月的军饷,也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胡宗宪就算真是诸葛再世,没银子,拿什么养兵?拿什么打仗?难道真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拿着削尖的竹竿去和倭寇的鸟铳铁炮搏命?这话,借吕芳一百个胆子,他此刻也万万不敢说出口。
他只是将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恭顺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主子爷息怒,龙体要紧,万勿因这些俗务伤了真元。”
三大殿关乎国体,象征我大明煌煌天威,自然是非修不可的。只是……”他飞快地抬眼,极小心地觑了一下嘉靖那冰冷莫测的脸色,字斟句酌,“只是如今各处都伸手要银子,徐阁老他们想必也是巧妇难为,库房里实在是……掏不出东西来了,并非有意推诿圣意。
内阁那边,严阁老想必已在召集商议,严阁老老成谋国,定能为主子爷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
他把“两全其美”四个字咬得稍重,将烫手山芋精准地丢回给了严嵩。
“两全?”
朱厚熜冷哼一声,怒火似乎平息了些许,但眼底的幽深更甚。他重新闭上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一串油光水润的沉香木念珠,不再言语。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仙鹤香炉里笔直上升的青烟,以及那沉香念珠相碰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更漏。
吕芳保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躬身姿势,纹丝不动,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他明白,皇帝把这道几乎无解的难题,轻飘飘又重若千钧地丢回给了内阁,丢给了严嵩。
既要保丹炉不熄、修大殿以彰天威,又要平倭寇安东南,这分明是要严嵩从石头里榨出油来!严嵩这把老骨头,在朝堂的风口浪尖上撑了这么多年,这次还能拿出什么“点石成金”的妙计吗?吕芳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玉熙宫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
北风卷着御苑中凋零的枯叶,无声地拍打着紧闭的雕花朱漆殿门。宫墙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殿内香烟缭绕,仙意缥缈,皇帝指间的念珠声是唯一的韵律;殿外,庞大的帝国正因持续的失血而发出沉重痛苦的呻吟。
吕芳退出玉熙宫时,后背的蟒袍已被冷汗浸透。
皇帝的怒火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东南和三大殿这两座大山,则沉沉压在他的心头。他不敢耽搁,立刻派人飞马传召严嵩。
当严嵩的轿子颤巍巍地停在玉熙宫丹墀下时,这位须发皆白的老首辅扶着轿杆,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
“皇帝要修道,要脸面,东南要活命,将士要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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