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余韵仍在浙江布政使司衙门高阔的厅堂内回荡,在这繁琐的流程结束以后。严邵庆就被浙江一众官员簇拥着,移步至衙内一处更为雅致奢华的偏厅。
此处早已布置下不下二十桌的盛大酒宴,专为钦差接风洗尘。
偏厅内灯火通明,每张桌上皆琳琅满目,水陆八珍罗列。有龙井虾仁,东坡肉红润透亮,宋嫂鱼羹热气蒸腾鲜香四溢,清蒸鲥鱼银鳞未去彰显名贵,更有蟹粉狮子头、西湖醋鱼、叫化童鸡等杭帮名菜,配以各色时令山珍海味。
银壶玉盏盛着上好的绍兴女儿红、金华府酒,琼浆玉液更是泛着诱人的光泽。当然,还有素净雅致的小姐姐如穿花蝴蝶,吴侬软语地穿梭添酒布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还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矜贵。
严邵庆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郑泌昌心里吐槽:
“老郑啊老郑!你钻营就好好钻营,在一个太监和少年钦差前,整这一出吴侬软语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严邵庆被浙江巡抚阮鹗、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以及杭州知府赵贞吉这四位地方巨头亲自作陪,拥上了主位。杨金水作为宫里代表,也理所当然地坐在严邵庆身侧。
今日美酒佳肴、一省高官作陪,美女秀色可餐这阵仗,让严邵庆心底也略感压力,“你们就是拿这考验朝廷钦差!”
酒过三巡,表面上觥筹交错,笑语喧阗,一派宾主尽欢。但主桌之上,气氛却微妙而紧绷,每一句看似客套的言语背后,都藏着各自心思的试探。
浙江巡抚阮鹗,这位徽州出身的封疆大吏,性情比较刚直,是抗倭主战派的代表。他放下酒杯,眉头紧锁目光直视严邵庆:
“钦差大人年少英发,奉旨南下,我等自然倾力襄助,不敢怠慢。然,招抚汪直一事,只怕是会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如今浙东乡梓,民怨沸腾,王本固王巡按更是多次上书力陈其害,字字泣血!
此事关乎东南安危,万望钦差大人慎之又慎,切莫因一时权宜之策,遗下无穷后患!”
阮鹗这番话实际上也代表了地方上最直接、最激烈的反对声音,也巧妙地将王本固及其代表的浙东乡绅势力推到了前台,给严邵庆施加压力。
浙江布政使郑泌昌作为严党在浙江的地主,立刻展现了他长袖善舞的本事。脸上堆起圆融的笑意,亲自执箸为严邵庆布了一箸鲜嫩的龙井虾仁:
“阮抚台心系黎庶,拳拳忧国之心,令人感佩。钦差大人奉的是圣命,行的是国策,自有圣心独运,通盘考量。我等地方,唯有效力而已。”
郑泌昌的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实则又是将和他布政使衙门最烫手的山芋巧妙地抛给严邵庆:
“只是啊,严钦差容禀,这汪直桀骜凶悍是出了名的。招抚之后如何安置?是划地、给饷,还是授官?给少了,恐其野性难驯,再生祸乱;给多了,朝廷体面何存?
地方士绅又当如何安抚?还有这勘合贸易区,选址何处?章程如何厘定?桩桩件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着实让人夙夜忧叹,寝食难安啊。”
郑泌昌向严邵庆示意,眼神瞟向远处官员席中一个方向,
“尤其是浙江道王本固王巡按,其同窗故旧多在浙东(宁波、台州、温州那一带),对此事……啧,固执己见,反应尤为激烈,恐非善与之辈。”
郑泌昌巧妙地将地方最大的阻力,王本固及其代表的浙东乡绅势力点了出来,既是试探严邵庆的底气和手腕,也是暗示此事的复杂与凶险。
郑泌昌话音才刚落,外面就有一在位浙东任职通判的官员李光启借着几分酒意要过来给严邵庆敬酒,声音带着悲愤:
“钦差大人!下官斗胆直言!那汪直乃通倭巨寇,杀人越货,罪孽滔天!招抚?此乃姑息养奸!我浙东士民,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若朝廷执意招抚此獠,恐伤尽东南民心,寒了前线将士浴血之心!望大人三思啊!”
李光启的不懂事,让席间瞬间鸦雀无声,连丝竹声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桌,看向那位年幼的钦差。
阮鹗面无表情,郑泌昌眉头微蹙这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个不懂事的官员是个怎么回事,碰瓷碰到自己身边来了?何茂才、赵贞吉也是眉头紧锁一副看小钦差怎么处理的样子。
杨金水则眼皮微抬,脸色冷了下来。静静等着严邵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谏言。
严邵庆这个能被嘉靖和严嵩亲手放出来的小狐狸,此刻在酒桌的方寸之间,也展现出了作为钦差的沉稳与狡黠。
面对阮鹗直白的担忧和李光启近乎挑衅的谏言,严邵庆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反而露出一个温和而略带歉意的笑容,目光先是投向阮鹗,带着晚辈对长者的尊重:
“阮抚台为国为民,一片赤诚丹心,邵庆感佩至深!您老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汪直确非善类,招抚一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关乎东南千万生灵福祉,关乎朝廷威仪海疆安宁。邵庆年少,岂敢擅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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