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心里反复掂量着今日万寿宫中的交锋。他自认对严家已足够了解严嵩身为首辅,理当与他一样,以维持朝局稳定为要,更何况严世蕃在两淮亦有庞大的切身利益。
可严邵庆这小子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按照套路出牌,完全出乎徐阶的意料,严小子太闹腾了。
徐阶不相信这老严家还能换打法啦?
当然,徐阶也并非反对修补盐政,甚至乐见其成。
国库空虚是不争的事实,能多收些银子总是好的。但他绝不能容忍此事由严邵庆提出,让严家来主导,是不能坐视整顿盐政的大权完全落入严家手中。
鄢懋卿刚将三百万两白银解入户部,陛下内帑想必也收入不下此数。若此时再由严邵庆提出并主持盐政改制,携白银百万之势,陛下难免会更倾向于严家。
倘若整顿吏治、清查积弊的权柄完全被严家掌控,两淮这片财赋重地,日后恐怕真要改姓严了。徐阶这些年在两淮暗中经营、安插的人手,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
至于严邵庆为何要举荐高拱?
高肃卿此人,刚硬如铁,油盐不进,与严家更无半点香火情分。让他去两淮,怎么看都像是严家“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昏招。
无论如何,徐阶觉得必须与高拱通个气。 至少,得让高肃卿明白手中的刀应该砍向何处,可千万不能误伤了江南友军。
在徐阶眼中,高拱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出身河南,与江南官场圈子并无太深瓜葛;又在裕王府担任讲读多年,算是清流中的实务派,却与李默、吴山那般只尚空谈的典型清流又截然不同。
再加上他性子刚直孤傲,棱角分明,做事只看对错,不计利害,更不轻易依附任何人,是个徐阶也是头疼的存在。
高拱只听陛下的,也只认他心中的公道。
他若想做事,谁挡他的路,恐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无论那人是严嵩,还是他徐阶。
徐阶心中有计较,若是直接去面对高拱,直言拉拢反而落了下乘,须得以国事和大局为切入,方能引起他的共鸣。
这整顿吏治可以,清理亏空也行,甚至抓几个严党的贪官污吏更是再好不过,但千万别做激进的马前卒,把两淮官场掀个底朝天。
徐阶这么多年在两淮的暗中布局,那些安插下去的官员,那是他为自己、也为身后江南士绅集团留下的一条重要后路。
这条线,绝不能断。
此时,徐阶不得不去会一会高拱,思量好一切,徐阶从内阁值房中走出来,吩咐轿夫。
“去翰林院。慢些走。”
轿子在临近翰林院的巷口停下。
徐阶算准了时辰,这个点,高拱应该快从衙门里出来了。随即整理了一下袍服,负手而立,装作一副偶然经过、若有所思的模样。
果然,不多时,便见高拱从翰林院大门走出,身边只跟着一个抱着文卷的年轻庶吉士。
“肃卿。”
徐阶主动唤了一声,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高拱闻声抬头,见是徐阶,略显意外,但立刻拱手为礼。
“徐阁老。您这是准备要去哪?”
“刚去了一趟礼部,商议裕王大婚后续的仪程,正好路过。”
徐阶顺势发出了邀请。
“肃卿可愿与老夫一同走走?”
高拱听到徐阶为了裕王大婚的事情目光微动,点了点头,挥手让庶吉士先回去,自己则与徐阶并肩,沿着宫墙外的青石板路缓步而行。
“大婚诸事繁杂,肃卿近日在裕王府操持,辛苦了。”
“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徐阶不急,继续用闲话铺垫几句后,才提起两淮的事情:
“方才在万寿宫,陛下召见内阁及户部,议的仍是两淮之事。鄢懋卿此番归来,银子是拉回来了,可留下的窟窿和怨气,也是触目惊心啊。”
高拱“嗯”了一声,并未接话,但显然在认真听。
“盐丁闹事,巡按横死,漕运虽未断绝,但人心浮动,物价腾贵。两淮乃国家财赋根本之地,乱成这般模样,绝非社稷之福。陛下对此,也是忧心忡忡。”
高拱觉得一直沉默也不妥,且徐阶今日特意找来,必有深意, 便顺着话头开口道。
“鄢懋卿行事过激,然盐政之弊,积重难返,亦是事实。”
“是啊。”
徐阶颔首,语气沉重了几分。
“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陛下今日召见内阁与户部,议的便是如何善后,如何整顿。”
他观察着高拱的神色,终于切入正题。
“这整顿吏治的人选,陛下和阁议,属意于你。拟由肃卿你兼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全权负责清查积弊。”
高拱脚步微顿,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心里却感到意外。
“两淮吏治,积弊已深,确需下重手整治。若陛下有命,臣自当竭尽全力。”
“肃卿有此担当,老夫欣慰。我等在朝为官,虽政见有时不同,但归根结底,所求不过四字:朝局稳定。唯有稳定,方能做事,方能安民,方能不负圣恩。这一点,老夫深信肃卿与我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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