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林军骑着三轮餐车,准备出摊,顺路送林念念去舅妈家。
车里飘散着肉香,但林念念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坐在爸爸旁边的位置上,小手紧紧捏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奶奶家带来的、已经完全熟透变软的柿子。
林念念无意识的握紧了塑料袋,车轮碾过熟悉的街道,越是靠近舅妈家所在的家属院,她的手指就攥得越紧。
明明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她也刻意不去回想谢徊躺在病床上苍白虚弱的模样。
但她没有办法忘记。
没有办法忘记冲过去时看到的他那苍白虚弱的脸,没有办法忘记他推开弟弟自己被花盆砸中的那一刻……
她更没有办法忘记记忆里曾经谢徊身下的鲜血、和他冰冷、无声的告别。
她下意识的逃避去舅妈家所在的那个家属院,逃避那条通往谢徊曾经住过的楼下的路。
即使理智清楚地告诉她,谢徊活下来了,被接走了,会有更好的未来。
但那幅过于冲击的画面,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连同着上辈子模糊的惨烈结局一起,让她对这片区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心理阴影。
可是,表弟沈文博还在等她。
昨天晚上,舅妈李娟特意打电话给妈妈,说文博一直念叨姐姐,问她什么时候过去玩。
沈虹见林念念这些天看起来吃睡正常,画画学习也没受影响,似乎完全从“目睹意外”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便爽快地答应了舅妈,让林念念周日就过去。
“谢徊这一走,文博连个玩伴都没了,他们小区的小孩子都不爱和他玩,沈文博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怪可怜的。”妈妈当时这么叹气说。
三轮车在家属院门口停下。
“念念,到了。下午爸爸收摊了再来接你。”林军回头对女儿说。
“嗯,爸爸再见。”林念念跳下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走进什么地方一样,迈步走进了院子。
来到舅妈家门口,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舅妈李娟今天休息,系着围裙,看到林念念立刻笑了:“念念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婆刚好烤了小饼干!”
陈奶奶也从厨房探出头,笑呵呵地招呼:“念念快来,刚烤好的饼干,还热乎着呢!”
屋里飘着温暖的黄油和糖的香气,甜丝丝的。
她换了鞋进屋,把柿子递给舅妈:“舅妈,这是奶奶家树上结的柿子,带给文博吃的。”
“哎哟,谢谢念念奶奶,还惦记着文博。”李娟接过柿子,洗了几个放在盘子里。
她看着林念念,脸上掠过一丝犹豫,悄悄把林念念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念念,舅妈跟你说个事……那个,谢徊那孩子不是发生了事故吗?我们跟文博说,他是转学回大城市了。”
李娟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你也知道,院里有些孩子不懂事,老说文博爸爸不要他了。他没什么朋友,谢徊愿意跟他玩,他特别高兴。我不想让他觉得,唯一一个愿意和他玩的朋友还……你就说谢徊回去上学了,行吗?”
林念念沉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感受到舅妈对表弟那份小心翼翼、全力呵护的母爱,再对比谢徊亲生母亲郭梅那近乎冷漠的态度,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酸涩。
她用力点了点头,轻声说:“舅妈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这时,听到动静的沈文博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到林念念,眼睛顿时亮了:“姐姐!你来啦!”
他有些兴奋又有点害羞地拉起林念念的手,把她往自己房间带:“姐姐你快来看!妈妈给我买的新玩具!”
他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崭新的遥控小汽车,小心翼翼地摸着包装盒:“妈妈发工资了,悄悄给我买的。”他小声地说,眼睛里闪着光,“我知道爸爸妈妈分开了,我要懂事,不能让妈妈为难……但这个,是妈妈给我的礼物!”
他努力表现得懂事,但那份属于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快乐,却掩饰不住。
他想把这份快乐分享给林念念。
林念念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软软的,陪着他一起拆开包装,研究怎么玩遥控车。
玩了一会儿,沈文博摆弄着小汽车,忽然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着林念念,小声问:“姐姐,谢徊哥哥……他真的回大城市了吗?那里是不是特别好,所以他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了呀?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林念念看着沈文博纯真的眼神,他的眼睛里里面只有单纯的好奇和一点点被朋友不告而别的失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血腥和危险的阴影。
林念念感到庆幸。
庆幸沈文博当时没有跟着她去谢徊家楼下找他。
庆幸他只是从大人口中听到了一个被简化、被美化过的“转学”故事。
庆幸他的世界里,谢徊哥哥只是去了一个更远更好的地方,而不是差点永远消失。
他只是从一个玩伴的角度,疑惑着朋友的突然离开。
他一直这么懂事,这么乖,默默地承受着父母分离带来的变化,努力不让大人担心。
林念念伸出手,摸了摸沈文博软软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嗯,因为他爸爸的朋友觉得他在那里上学更好,能学到更多东西。那里有更大的图书馆,更好的老师,所以他就赶紧过去啦。来不及和我们告别,是因为事情决定得很突然。”
沈文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低头继续玩他的小汽车,小声说:“哦……那好吧。希望他在新学校也能交到朋友。”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屋里飘着饼干的甜香,和遥控汽车轻微的嗡嗡声。
那些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惊心动魄和成年人的无奈,暂时被隔绝在外。
这一刻,只有孩子的简单快乐和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童年。
林念念陪着沈文博玩闹着,她看着沈文博,心里轻轻地说:就这样忘记吧,文博。记住谢徊哥哥最好的样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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