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肚里装过几卷书,眼里便比村里人多些清亮,也多些沉郁。矿场的黑暗、村落的污浊,磨不掉他心底残存的正义感,却磨碎了他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期许。夜里歇工,他总坐在院角石凳上抽旱烟,火星在夜色里明灭,艾布拉姆斯凑在一旁,听他喉间滚出沙哑的话:“我活了大半辈子,对艾德萨村脚下这土,半分热爱都没有。海边风烈,耕地虽平却薄,种出的粮够不够填肚子全看天;提斯克那矿洞更像个吃人的坑,暗无天日,埋了多少人的血汗,我对它也没半分喜欢。”
他猛吸一口烟,烟味呛得胸腔发紧,语气里满是厌弃:“这片地养不活人,人心更烂。有权有势的欺软怕硬,没钱没势的苟且偷生,笑贫不笑娼成了常态,道德良知早被铜子儿啃得精光,人人都往脏泥里钻,谁守规矩谁受穷。我对这儿,半分眷恋都欠奉。”
指尖烟蒂燃尽,他捻灭灰烬,转头看向艾布拉姆斯,眼神沉得像深矿里的黑钢:“我种地、下矿,不过是混口饭,养活一家老小,没别的念想。但你不一样,别走我的老路,别困死在这破地方。等你再长两岁,身子骨结实些,我攒些钱给你,你往王都洛林去闯。哪怕端盘子、做学徒,哪怕撞得头破血流都好,失败了大不了回来跟我挖矿种地,总比一辈子耗在这儿强。”
说着,他抬手按在艾布拉姆斯肩上,力道重得像带着不甘:“也别学我。这世道,正义、善良,还有那些所谓的大道理,全是骗人的空话。守着这些,换不来一口饱饭,换不来安稳日子,只会让人欺负、让人拿捏。往后遇事,别讲良心,先顾着自己活下去,才是真的。”烟味裹着夜风飘散开,父亲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有无奈,有愤懑,更有藏在狠话里,盼儿子能逃出去的疼惜。
父亲烟杆不离手,夜里对坐时,烟雾总裹着他沉冷的话,砸进艾布拉姆斯心里。“这世道看着光鲜,王城有琉璃瓦,领主有锦缎袍,实则骨子里烂透了,下流龌龊藏在每道光鲜褶皱里。越是穿金戴银、装得体面的人,底子越可能脏得发臭,表面君子,背地里偷奸耍滑、吃人不吐骨头,没几个干净东西。”他指尖敲着石桌,眼神利得像矿镐尖,“识人要带三分防,有人拍着胸脯说为你好,要伸手帮衬,别忙着感激,先摸清楚他图什么——要么是你还有利用价值,能替他挡灾牟利,要么是盯着你兜里的钱、手里的活计,没好处的事,没人会白帮。”
话头顿了顿,他瞥向屋角那几本翻卷的旧书:“往后要多读书,识字能辨是非,懂理能藏心思,但光会读书没用,书里教不会你讨生活。见着管事的、掌权的,该送礼就送礼,送的是心意,换的是活路,软话比硬气管用,低头比抬杠保命,这不是怂,是绕开坑的法子。”烟丝燃得旺了些,他声音压得更低,“活人得自私,先顾着自己吃饱穿暖,再谈别的,可自私不能写在脸上,表面得装得正派,讲义气、守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人都有两张脸,一张戴给外人看,光鲜正直,好让人放心;一张留给自己,藏着私心算计,好护着自己周全,两张脸换着用,才不会栽跟头。”
“千万别做英雄,也别信那些喊英雄主义的人。”他猛地磕了磕烟杆,火星溅在地上,“喊得最响的,从不会自己冲在前头,不过是盼着别人当英雄,用别人的命填坑,用别人的牺牲换自己的功名利禄,把旁人的血嚼碎了喂饱自己。生命本就自私,谁不想好好活?太坏不行,坏事做绝,人人喊打,早晚被联手除掉;太好也不行,心善老实,旁人就觉得你好欺负,什么亏都往你身上摊,‘君子可欺之以方’,不是夸人,是踩人的由头。”
最后他盯着艾布拉姆斯的眼,语气重得像刻字:“只有内恶外善,心里揣着算计,面上装着良善,既不招人恨,也不被人欺,才能在这烂世道里站稳脚,活得比旁人安稳。”烟雾散去时,父亲眼底只剩一片冷沉,那些话不是道理,是他在矿洞与尘世间摔打半生,磨出来的活命规矩。
父亲指尖的烟蒂燃到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指尖捻灭灰烬时,指节泛着青白,语气里裹着半生沉郁的认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从生在艾德萨村那天起,就困在了这片泥地,下矿、种地,熬到腰弯背驼,也没挣出半分出路,可我不盼着你走我的老路,不希望你也埋在这土坯里,一辈子和矿渣、粗粮较劲,在底层挣扎着苟活。”
他抬眼看向艾布拉姆斯,眼神沉得像深矿暗河:“往后要多防着那些笑里藏刀的人,这类人最会装,见谁都堆着热络笑,说话办事八面玲珑,走到哪都显得出众出彩,好像和谁都能处得亲厚。可内里最是虚伪,笑脸底下藏着毒刺,心思比矿洞的暗沟还脏,算计人时从不手软。不是不能和他们来往,毕竟世道要逢迎,只是交往时得提着心,就像农夫救蛇,哪怕伸手帮衬,也得按住蛇头,防着它缓过劲就反咬一口,半分松懈都不能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