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发生在2024年冬末,我和周磊在开发区物流园做临时分拣工。
开始招我们干活的时候,说好的日结工资,拖了整整一周,你一去问,管事的就推脱说“财务在走流程”。
我犹记得那天特别冷,我们俩在仓库门口等到天黑,冻得不知道跑了几趟厕所,才见到管事的商务车开过来。
周磊冲到车头前,逼停了对方。
“你踏马找死啊!”
对方摇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们也不甘示弱,和对方对骂起来。
最后管事的从车窗缝隙里,扔出两张百元钞票,面带鄙夷的道:“就这些,爱要不要!”
“这点钱连饭钱都不够,剩下的什么时候给?”
周磊气的浑身发抖!
“等着吧!”
说完之后管事的一脚油门,商务车扬长而去,溅了我们一身泥水。
没能拿到钱,还被对方一顿鄙视,我俩那是窝了一肚子火。
周磊更是恶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眼圈发红:“我妈还在医院等着交费……”
我拉着周磊在园区外的大排档点了最便宜的白酒和花生米。
从坐下开始周磊便是一言不发,白酒刚上来就闷了一大口,两瓶白酒下肚,眼睛都直了。
不管我怎么劝都是不听。
“凭什么……凭什么欺负人……不得好死,他不得好死!”
喝到最后,他反复诅咒着,声音越来越大。
回去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多。
穿过老城区时,一股烧纸味扑面而来。
街角空地上,一个个用粉笔或用木枝画的圈里正在烧纸,橘红色的火苗在寒风中一窜一窜的。
纸灰被风卷起,像黑色的蝴蝶在空中打转。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冬至,祭祖的日子。
“活着的时候不见得多孝顺,死了倒知道烧纸钱了?”
“要是真有鬼,怎么不去找那些欠钱不还的王八蛋?”
周磊脸上带着不削,嗤笑着说道。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还在燃烧的纸堆,用脚踢散了一个刚画好的粉笔圈。
火星四溅,未燃尽的纸钱被风卷走。
“别这样!这是给过路孤魂的!”
我拉住他小声的说着。
“孤魂?”
周磊甩开我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我他妈连孤魂都不如!至少还有人给他们烧纸!”
越说周磊的眼睛越红,随后他疯了似的,把路边几个祭品堆都踢散了。
苹果滚进下水道,糕点被踩得稀烂,香烛折断在地。
最后,他站在满地狼藉中,对着空旷的街道嘶吼:“有本事来找我啊!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
巷口的风突然停了,燃烧的纸钱同时熄灭。
我强拽着他离开。
“磊子,别发疯!不吉利!”
让我没想到的是,喝多了的周磊竟然轻易的挣脱了我的拖拽。
他没有再大喊大叫,而是走到一个墙角边的祭品堆前,俯身拿起一个馒头,用手掂了掂,冷笑着:“吉利……?”
话音未落,馒头就被他狠狠扔在地上。
他不再看我,一边用脚碾过地上的食物,一边喃喃自语,声音却清晰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们用活人都不够吃的东西,去喂永远张不开嘴的死人……这到底是在慰藉他们,还是在欺骗我们自己?活人都快活不成了,还管死人?”
发泄一顿的周磊似乎平静了下来,当我们走到一个拆迁到一半的胡同口,周磊说要解手,让我在胡同口等着。
我想点支烟,可打火机在寒风中却怎么也打不着。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胡同深处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很多人在争抢什么。
“周磊?”
我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怕他出事,我摸出手机照亮,屏住呼吸往里走。
拆迁到一半的胡同里,倾倒的残骸间蹲满了模糊的黑影。
他们围成一圈,拼命抓取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往嘴里塞。
而周磊就蹲在他们中间,双手同样在地上疯狂扒拉,抓起纸灰和泥土拼了命的往嘴里塞。
“我的……都是我的……”
他眼神火热,嘴角沾满黑色的灰烬,就好像狂信徒一般。
“磊子!干什么?走了回家了!明早还得去看阿姨呢!”
随着我的话出口,那些正在疯狂往嘴里塞东西的黑影动作一顿,然后齐齐转头看向我!
“它”们没有脸,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看”着我。
我头皮发麻,可还是鼓起勇气,冲过去拉周磊,触手一片冰凉。
他一把推开我,继续往嘴里塞着纸灰。
情急之下,我也不管周磊愿不愿意了,对着他崛起的屁股就是一脚,他猛地一扑,狂热的神色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走!”我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出胡同。
刚走出胡同不到一百米,周磊突然跪倒在地,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全是黑色的粘稠物,里面混杂着未燃尽的纸钱碎片和香灰,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
吐着、吐着就开始满地打滚,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了!
我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急诊,医生从他胃里洗出大量纸灰和杂物。
“他吃这个干什么?”护士难以置信。
我张了张嘴,总不能说他撞邪了吧!
最终只是说:“他喝多了。”
第二天周磊醒来,惊恐地说梦见无数黑影跟他抢东西。
“他们说我抢了他们的供奉……然后就死命的往他嘴里塞纸钱……”
身体虚弱的周磊,没一会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独自又回到那个胡同。
地面干干净净,只有几片枯叶在风中打转。
我买了五捆黄纸,各式果品糕点,在街角重新画圈点燃。
火光中,我低声念叨:“各位莫怪,朋友酒后失态,这些就当赔罪了。”
纸钱燃尽的灰烬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缓缓落下。
周磊出院后,再经过有祭奠的痕迹地方都会默默绕行。
有次深夜下班,他指着路口一个烧纸的老人背影,声音发颤:“那晚抢纸灰的黑影里,有个人的动作,特别像上个月猝死的分拣员老陈……”
我望向窗外,一片纸灰恰好落在车窗上,像一只疲倦的黑蝴蝶,停留片刻,又被风带走。
有些界限,不该越过,有些存在,宁信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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