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撕开前方的黑暗,两侧是无边无际的戈壁,像一张巨大的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开出去不到十分钟,我就感觉到了。
车厢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不是戈壁夜寒的那种冷,而是一种阴湿的、透骨的凉意,从后背慢慢爬上来。
有乘客在睡梦中嘟囔:“怎么这么冷……”
我没吭声,只是把暖气开大了一些。
又过了半小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就像有人站在你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你的后颈。
我的脊背发麻,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我想看后视镜。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疯狂地生长。
后视镜就在我斜上方,只要抬眼,就能看到整个车厢。
那个“多出来”的,坐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传说中那样,全身笼罩在阴影里?
赵强是不是也这样想过?他是不是也没忍住,看了一眼?
就一眼,应该没事吧……
我的手几乎要松开方向盘,去调整后视镜的角度。
就在这时候,小赵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
小赵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低声对我说。
“李哥,到地方,我请你吃早饭。”
“听说车站旁边那家羊肉汤,好吃的不得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提醒我。
用最平常的话,提醒我坚持到终点。
我拍了自己一巴掌,把注意力从新集中在开车上。
轮胎碾过沙石的沙沙声,发动机低沉的轰鸣,仪表盘指针轻微的颤动,我用这些真实的声音和触感,对抗着身后那种无形的压力。
那一百多公里,是我这辈子开过最长的路。
每一分钟都像一小时。
每一次转弯,我都感觉那个“存在”在随着车身摇晃。
每一次颠簸,我都担心它会朝我走来。
但我忍住了。
没回头,没开灯,没看后视镜。
凌晨五点半,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县城的灯火出现在地平线上,像散落的星星。
当车驶入车站,停稳,拉上手刹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
小赵打开车门和车厢灯,喊道:“终点站到了!下车的抓紧!”
乘客们陆续醒来,收拾行李,睡眼惺忪地下车。
我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我能感觉到,随着乘客的下车,车厢里那种阴冷的气息在慢慢消散。
就像冰块在阳光下融化,一点一点,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等到最后一个乘客离开,小赵检查完车厢,走回来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了。”
他说。
我这才敢回头。
车厢里空荡荡的,铺位凌乱,在晨光中显得平常而真实。
“你看到了吗?”我问。
小赵摇头:“没看,不敢看。”
我们相视无言,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庆幸。
……
后来我打电话跟陈师傅说了这事,陈师傅告诉我,这条线上的禁忌,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西北戈壁自古就是生死场。
丝绸之路上的商旅,地质勘探队的队员,迷失方向的牧民……几百上千年,不知多少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有些“人”忘不了路,总想搭车回家,或者只是想去有人的地方,听听人声,沾点活气。
“它们大多不害人,只是太孤独了。”
“我们司机和它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我们带它们一程,它们不给我们添乱。”
“但前提是,我们必须遵守规矩。”
“为什么不能看它的脸?”
我问。
陈师傅沉默了很久,才说:“因为一旦你看了,就等于是你‘认’识它。”
“你看到了它,它也就‘看住’了你。”
“它会以为,你是特意来找它的,要带它走。”
“然后……它就会一直跟着你,直到把你带走,和它做伴。”
“那如果没忍住,看了怎么办?”
“立刻离开这一行,越远越好。”
“但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摆脱。”
“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
陈师傅严肃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
如今我也开了十多年车,带过不少新人。
每次有人跟我跑夜班,我都会在“老风口”停车前,把这个禁忌再说一遍。
有人信,有人不信。
不信的,我就讲赵强的故事。
这条路上,有些规矩是用命换来的。
你可以不信鬼神,但必须尊重经验;你可以不怕未知,但不能不敬畏自然。
戈壁的夜晚,黑暗吞噬一切,人类的常识和逻辑在那里常常失效。
我们这些跑长途的,不过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在固定的线上来回穿梭。
我们能做的,就是遵守那些代代相传的规矩,把一车人平安送到目的地。
所以,如果你将来也要跑长途,尤其是夜班,尤其是无人区,请记住……
休息后清点人数,如果多了,别声张,别开灯,别回头。
开你的车,看你的路,到下一个地点,就没事了。
千万别好奇。
千万别看它的脸。
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而它一旦被你记住,就会一直跟着你,直到它觉得,该带你走了。
这是开长途客车的禁忌。
也是活着穿过黑暗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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