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红英对话没在陈安心里掀起半分波澜。她照旧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放学后拎着书包直奔赵耀祖常晃悠的街口蹲守着。
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赵耀祖这小子像是长在了人堆里，走哪儿都簇拥着五六个小弟，抽烟时有人递火，走路时有人开路，就连往茅房钻都得拽个跟班在门口望风。
陈安躲在墙角喝水，心里把这狗东西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上厕所都得带保镖，是生怕蹲坑时被人捅了菊花不成？
等她磨磨蹭蹭晃回村子，老远就看见自家院门口杵着个身影。一看是周望舒，陈安皱了皱眉，脚步都慢了半拍。
周望舒这一天算是被王四妹坑惨了。跟着那婆娘转了大半个杨树坳，看的过眼的房子没见着一间，倒把村里人那点算盘打得噼啪响的嘴脸看了个通透。
她先前给陈安的房子开价三块，是真心觉得陈安家收拾得干净，值这个数。可王四妹领她看的那些破落户，墙皮熏得跟锅底似的，地面坑坑洼洼全是泥，墙角的蜘蛛网都不知道搭理，就这破烂房，周望舒都怕哪天睡觉塌了。房主还敢唾沫横飞地喊价：“我这可是大开间啊，少说五块！”
见她皱眉不吭声，张秀莲假惺惺地凑上来：“小周知青要是觉得贵，就跟我家二妞挤挤呗？那丫头片子手脚勤快，能给你烧火洗衣，你每月给三块就行！”
周望舒斜睨着那才到自己腰窝的小丫头。鼻尖挂着明晃晃的鼻涕，正把黑乎乎的手指头往嘴里塞，指甲缝里全是泥垢，看得她一阵恶心。
“合着我花了钱租房子，还得顺带给你们家当免费保姆带孩子？你们家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张秀莲在杨树坳可是出了名的泼妇，此刻听见周望舒这话，脸“唰”地就拉了下来。
“你这城里来的小知青嘴巴是抹了粪？怎么说话呢！我们家二妞给你搭个伴，那是看得起你这外来户！别给脸不要脸！”
旁边凑着看热闹的钱婆子也帮腔：“就是！我们杨树坳的姑娘哪点不好？你个外来的丫头片子还挑三拣四，是不是觉得我们乡下人好欺负？”
周望舒冷笑一声，往院门一靠：“我好不好欺负，你们可以试试。但想让我花钱买罪受，趁早死了这份心。”
“再说了大娘，”周望舒皱着眉往旁边挪了半步，用手捂在鼻前，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您身上那股味儿，隔着两步远都能呛得人眼晕。劳驾往边上站站？我这胃浅，真怕忍不住吐出来污了您家的地。”
“你！”张秀莲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上前一步就要推搡，“你这小贱人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周望舒梗着脖子迎上去。“就你这破屋，四面漏风八面透雨，给我当猪圈都嫌脏得慌！还敢狮子大开口喊五块？依我看，倒贴我五块钱请我住，我都怕沾了一身霉气！”
“反了反了！”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是张秀莲的婆婆，她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拍着大腿哭嚎，“城里来的知青打人啦！要逼死我们老两口啊！老天爷快来看看这没天理的事啊……”
周围的村民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周望舒看着撒泼打滚的老太太，突然噗嗤笑了。
就这点伎俩，她在城里见的多了，不就是装可怜耍无赖，谁不会似的。
她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地解开辫子，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学着老太太的样子往泥地里一躺，手脚并用地扑腾起来，嗓门比老太太还大。
“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下乡插队想租个房子，就被人讹钱还想卖孩子，不答应就被人堵着门骂，这日子没法过啦——”
她这一下可把所有人都整懵了。老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张着嘴看着在泥地里滚得满身土的周望舒，一时忘了该怎么反应。
周望舒却越演越起劲，一边哭嚎一边用沾着泥的手抹脸，把自己糊得跟个花猫似的：“大家都来评评理啊！是她先躺地上讹人的，我一个弱女子只能跟着学啊——”
张秀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却说不出话。围观的村民也傻了眼，他们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撒泼打滚比乡下老太太还熟练。
周望舒见他们没了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冷得像冰：“还闹吗？要不再躺会儿？我有的是力气陪你们耗。”
老太太被她这气势吓得一哆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还在发愣的儿媳妇就往屋里躲。周围的村民也讪讪地散开了，谁也不敢再搭腔。
王四妹这才从树后挪出来，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又慌忙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一副讪讪的笑。
“小周知青啊……这，这确实是我的不是，大娘真没想到这张秀莲能这么不着调。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再给你寻寻，保准找个亮堂干净的好房子！”
周望舒正掏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脸，方才滚在泥地里沾的灰被她拭去，露出底下白净的皮肤，只是眼神依旧冰冷。
她抬眼瞥了王四妹一眼，嘴角勾起抹讥诮的笑：“别了大娘。您这眼光，再介绍下去，我真怕哪天醒来，就被您打包卖了。”
王四妹脸上的笑僵了僵。她干笑两声，“小周知青这是说的哪门子话，大娘哪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话说到一半，她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着，终究还是忍不住往正题上引，“不过小周知青，你看这房子的事……那红糖……”
周望舒“哦”了一声，像是刚想起这茬，慢悠悠地把手绢揣回兜里，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王四妹跟前。
她个子比王四妹高出小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大娘，红糖您就留着自个补补吧。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身子骨您也瞧见了，细皮嫩肉的，实在经不起下地刨土的重活。您一向是个心善的，肯定会心疼我，给我安排个轻松点的活计，对吧？”
王四妹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本想借着找房子再讨点好处，如今好处没捞着，倒被这城里姑娘反将一军。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硬气话，却被周望舒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得把话咽了回去，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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