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打听过，苏木眼下住的这处青砖老宅，是他父亲苏山仓早年间买下的产业。
苏山仓的履历更是不简单。建国前，他就在外国人开办的教会医院里做医生，凭着一手好医术站稳了脚跟。
建国后，又一路凭实力晋升，最终坐到了市一院院长的位置，在钢城医疗界颇有声望。
可谁也没料到，去年冬天，他突然去世，对外公布的死因是“突发心梗”，葬礼办得低调，当时还让不少人惋惜了一阵。
此前，苏木和妻子祁诗然带着刚满两岁的孩子，一直住在市一院分配的家属楼里。
那地方位置极便利，离市一院近，离苏木工作的卫生局也不远，夫妻俩上下班不用绕路，日常照顾孩子也省了不少奔波。
不像苏家老宅，离市一院和卫生院都隔着四五里地，光上下班路上就要多花近一个钟头，着实不便。
可近来苏木却突然一个人搬了过来，说是要照顾远道而来的“表叔”赵满仓。
为了查清苏木，陈安先悄悄出了城，在城郊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借着树影掩护变作一只灰扑扑的飞蛾。
随后她振翅折返，轻巧地落在苏家的墙头上，又顺着墙面滑下，最终停在西侧卧室的窗沿下，把屋内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赵敬中！若不是看在你曾和我父亲共事的情分上，我早把你捆了送派出所了！你到底要在我家赖到什么时候？”
屋内传来苏木压抑的怒声，陈安虽看不见他的脸，却能从语气里听出他的隐忍。
赵满仓的声音却慢悠悠的，透着股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世侄既然查过了，那也应该清楚，‘赵敬中’这个名字，早在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就成了个‘死人’，你该叫我赵满仓。”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末，动作慢悠悠的，与苏木的急切形成了鲜明对比。
紧接着，屋内传来轻微的摩挲声，想来是赵满仓正盯着墙上苏山仓的遗像。他的语气忽然沉了几分，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亲爱精诚，勿忘在莒。之谦兄啊，你这儿子，可比我家那不孝子强多了。”
“我和你父亲，都是从中央军校出来的。他是十一期学员，我比他晚几届，是十五期的。后来我们又一起进了特警班受训，学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本事。”
赵满仓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回忆往事，“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我们接到指令，一同潜伏到钢城。为了让身份做得天衣无缝，不引人怀疑，我们各自娶了妻、生了子，一过就是好几年。”
“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他们仓皇往南边撤退，却给我们留下了指令，继续留在钢城待命，等着后续的消息。可谁能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多年。”
赵满仓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这二十多年里，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新指令，就像当年的上级早已把我们忘了。我们就这样在钢城扎了根，看着孩子长大，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慢慢真成了‘正常人’。”
说到这里，赵满仓的声音顿了顿，陈安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复杂，有后怕，也有一丝侥幸：“直到去年，当年上级留下的秘密频道，突然就重启了。我找到之谦兄商量，我们俩当时都动了退意，
新中国都成立二十年了，那边还偏安一隅，谁还想跟着他们当丧家之犬？我们只想守着现在的日子，安安稳稳过下去。”
话音刚落，赵满仓的语气骤然冷硬下来：“可我们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只要装聋作哑，假装没收到指令，就能把这事瞒过去。
却忘了，那边从不会留‘不听话’的人。去年冬天，有人夜里约之谦兄出去，说是‘谈要事’，可他这一去，回来就没了气。
医院对外说是突发心梗，只有我知道，那是他们下的毒手。目的是给所有‘不配合’的人敲警钟，告诉我们，想脱离掌控，没那么容易！”
“笃、笃、笃——”屋内传来手指重重叩击桌面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赵满仓的声音里已没了半分温度，只剩冰冷的陈述：“之谦兄没了，钢城这摊‘事’不能断，上级自然要找个人接手。我没办法，只能顶替他的位置，成了新的负责人。”
紧接着，是赵满仓带着胁迫的声音：“要不是我接了这摊子，替你们家瞒下了所有事，你全家去年就该跟着苏之谦一起，不明不白地出意外死了！你该庆幸，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世侄，我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得舒心。”赵满仓往前探了探身，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般阴冷，一字一句都往苏木耳朵里钻，“前途大好，仕途得意，家里有娇妻温柔体贴，还有个刚会说话的孩子。这样的日子，你舍得毁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我的事，你要是非要捅出去，我拦不住。可你好好想想，这事一旦闹大，你觉得你还能保住眼下的一切？
你父亲的身份会被扒出来，你的‘特务二代’身份也藏不住，到时候，你老婆孩子跟着你一起受牵连，你总不会想，让他们跟着你一起毁了吧？”
“你说再多也没用！”苏木的耐心彻底耗尽，语气里满是压抑到极致的急切，“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走？松县的通缉令都快贴到钢城来了，街上到处都是查你的人，我不可能一直帮你瞒着，更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
赵满仓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杯沿，沉默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才开口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放心，我不会久留。等我儿子到了，我立马就走。最迟，不会过这个月底。”
月底？怎么又是月底？
陈安想起那批文物也是月底交易给李大器，难道赵满仓要跟着那些文物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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