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事面露难色：“这是群众的匿名举报，具体情况我们确实不清楚。”
陈安沉默片刻，手伸进兜里摸出块糖，轻轻递到王干事手边，声音里带着点恳求：“麻烦您给提个醒，我也好弄明白是哪儿不小心得罪了人，往后也能多注意着、避着点。”
王干事没去接那块糖，只深深的看了眼陈安。这孩子还没成年就没了父母，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心底的怜悯渐渐翻涌上来，她轻声安慰：“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其实举报你的人，自己也未必干净。”
陈安明白王干事这话的意思，是举报她的人，眼下也被公社查了。这么一来，要找出是谁举报的，根本不用费多大劲，等回村一问便知。
果然，陈安从公社往村里走的路上，就见不少村民凑在村口议论，神色都带着些紧张。她刚走近，就听见王银睇拉着李阿妹说：“可了不得了！冯婆子刚才被公社的人带走了！说是跟什么‘特务’有关系！”
“特务？哪个特务啊？”李阿妹追问。
“还能是哪个？就是冯婆子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侄子，就在公社割委会当小头头的那个！”
王银睇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冯婆子被带走的时候，腿软得差点走不动道，还是两个同志架着她走的！”
陈安一下子就清楚了，举报她的，肯定是冯婆子。她家和冯家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娘打瘸了冯赖子的腿，她上次又在冯家闹了一通，冯婆子记恨她倒也正常。
可陈安也不能白白吃了这亏，她拎着根烧火棍就要打上冯家，王银睇急忙拦住了陈安、“安丫头，你别去了，冯瘸子拿着钱跑了，就剩吴小红一个大肚婆在家。你一去，别她动了胎气，再讹上你。”
原来，冯瘸子一瞧见母亲被抓，竟连家里快要生产的媳妇吴小红都不管不顾，翻箱倒柜揣上家里的钱，骑着辆破自行车就往村外跑。
陈安看着手里的烧火棍，又想起吴小红的大肚子，心里的怒火只能强压下去。她咬了咬唇，终是把烧火棍往身后一背，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谢谢婶子们。”
冯婆子已经被抓，冯瘸子跑了，眼下找上去确实讨不到什么说法，反倒可能惹一身麻烦。这笔账，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背后的王银睇和李阿妹又聊了起来，“哎，你说这冯瘸子跑什么啊？难道他也掺和了？”
“肯定啊！要是没掺和，他娘被带走，他不赶紧去公社说清楚，跑什么？”
两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看向冯家方向的眼神都带着些探究和警惕。
之前冯婆子靠着那个割委会的侄子，在村里耀武扬威，谁要是敢跟冯家起冲突，冯婆子转头就能找侄子“说理”，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可谁也没想到，那个侄子竟然是特务！
没过两天，事情的内情就彻底传开了。原来冯婆子的那个远房侄子，早就被境外势力收买，借着在割委会工作的便利，偷偷收集消息。
这两年，冯婆子借着帮吴小红收寄包裹，偷偷帮特务运送过好几回资料。
逃跑的冯瘸子也没跑多远，不过三天时间，就被公社的人在隔壁红旗公社抓了回来。
据冯瘸子交代，他不仅知道母亲帮特务办事的事，还帮着送过两次信，拿了不少好处钱。
证据确凿，冯婆子和冯瘸子母子俩双双被判了刑，没过多久就被押上火车，发配去大西北种树改造了。
冯婆子和冯瘸子被押去火车站的前一天夜里，公社后院的灯昏昏沉沉亮着。一只灰扑扑的飞蛾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进临时关押孙家母子的小屋——正是化作飞蛾的陈安。
屋内，桌上放着两碗没动的红薯稀饭，冯婆子正靠在墙角骂骂咧咧，冯瘸子则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陈安扇动翅膀，趁着两人没注意，飞到桌角，将藏在翅根下的巴豆粉抖进饭里。
粉末细如尘埃，混在米汤里，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确认没漏过一碗，她又绕着屋梁飞了一圈，见两人仍没察觉，才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转天一早，陈安远远站在公社大院外看，只见冯婆子被两个同志架着胳膊，脸色惨白如纸，走两步就直不起腰，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肚子疼”。
冯瘸子更狼狈，裤腿沾着污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连哼骂的力气都没了。听看守的同志议论，两人从后半夜就开始拉肚子，拉得浑身虚脱，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被人架着往火车站走。
冯婆子和冯瘸子被押往大西北的消息刚在杨树坳传开，有心人的目光就盯住冯家那栋砖瓦房。
“罪犯家属还住这么好的房子？依我看，就该把她撵去牛棚跟那些坏分子作伴！”
“就是！凭啥劳改犯的家底留着给她用？这房子要么充公，要么分给咱们这些正经社员！”
几个二流子蹲在冯家院墙根下，嘴里叼着草秆，眼神往院里瞟，话里话外全是算计。
屋内，吴小红正坐在炕沿上穿针，线好几次没穿进针孔，她却没像从前那样慌得手颤。
曾经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早被冯家母子磋磨得没了半分软性子。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指尖触到脸颊上那道淡褐色的疤（那是冯婆子用烧火棍打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当天下午，吴小红就扶着肚子往公社走。土路坑洼，她走得慢，每走几步就要扶着树歇一歇。
一进公社办公室，她就朝着办事员鞠了一躬：“同志你好，我是杨树坳大队的知青吴小红，我要申请撤销和冯赖子的婚姻。我根本不是自愿嫁给他的。去年秋天，他母亲冯婆子骗我去山里采山货，冯赖子在那儿强暴了我，还趁我昏迷，靠着他那个特务表哥的关系偷偷办了结婚证。之后他们把我关在屋里，直到我怀了孕才肯让我出来。”
办事员点了点头：“你这事我们有印象。你们知青点递过联名信，可我们上门询问时，你只是哭，没反驳冯家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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