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红出月子当天，头件事就是好好洗了个澡。月子里没法好好打理，头发早打结缠成一团，身上总带着股甩不掉的黏腻感。起初还能靠着忍耐力扛过去，可自从爸妈从沪市赶来照顾她，这份“邋遢”就让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不好意思。
前几天她实在忍不住，小声提了句“想洗头”。没成想，向来容不得家里有半点灰尘、连窗户缝都要擦三遍的妈妈，竟只是摆摆手，说得轻描淡写：“也不是很脏，听妈妈的，等出了月子再洗，不差这两天。
吴小红当时都愣了，这还是那个连她衣服褶皱没熨平都要念叨两句的妈妈吗？这一年多日子，到底磨掉了妈妈多少棱角，竟能容忍她头发油得立起来！
直到此刻，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带走了一个月的疲惫与邋遢，她才总算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这边刚收拾妥当、换上干净衣服，门外就传来爸妈的声音。吴小红连忙迎出去，一眼看见两人手里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一进院门，管友卉就拉着她的手急着说：“囡囡，证明都办好了！咱们等会就收拾东西，收拾好了就去县里请陈安吃饭，吃完再去办手续，这些事一完，立马去市里坐车回家！保证让你今年在家过年！”
吴小红这才知道，原来一大早，吴言之夫妇就专程去了大队部找张铁牛，还带上了从沪市拿来的全套材料——有单位开具的接收函，还有盖着红章的调动文件等等。
张铁牛一开始还端着大队长的架子，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茶。
可当他抬眼看见吴言之夫妇穿着得体，举止沉稳，又瞥见管友卉递过来的布包里，露出来的罐头标签上印着“特供”两个字时，眼神不自觉暗了暗，手里的茶杯也跟着放了下来。
等他接过吴言之递来的文件，从身份证明翻到沪市某钢厂的接收函，每张纸上的公章都清晰规整。
他心里就有了数：这吴家不仅手续周全，单是那罐“特供”罐头，就说明这家人背景不一般，绝非他一个小小的大队官能拿捏的。
张铁牛的心思转得飞快，脸上的倨傲也收了大半。
他没再多刁难，拿起桌上的钢笔，按流程在证明上签了字、盖了章，动作麻利得很。
虽说之前因为房子的事，他没少给吴小红脸色看，可在他看来，吴小红这一回去沪市，就算她父母再有能耐，远在千里之外，也管不到他这个杨树坳的“地头蛇”。
更何况他早瞧出了些门道——吴小红的父母先前怕是遭过难，不然以吴小红的出身，怎会落到冯赖子手里，还只能忍气吞声不敢闹大？
有了这层判断，他对吴家的顾忌就更淡了，只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省得日后添麻烦。
也正因没了顾忌，他又想起了吴小红住的那套砖瓦房。知道吴家这就要收拾行李离开，张铁牛干脆主动找上了门。
他绕到吴小红家院门口，没急着进门，先站在原地，眼神不自觉往屋里扫了一圈。等吴小红听见动静走出来，他立刻换上一副热络的笑脸：“小吴知青，这月子坐完了？瞧着气色好多了。”
寒暄了两句，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小吴知青，你马上要回沪市了，家里这房子……后续打算怎么处理啊
见吴小红没接话，只是抱着胳膊看着他，张铁牛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几分“为她着想”的意味：“小吴知青，你也知道，你户口这一迁走，按规矩这房子该交还大队统一分配。
当然，你当初盖这房子也花了钱，要是觉得亏，我也理解。要不这样，我帮你在村里问问，看看有没有人家想买房，也能给你换点钱带走，总比空着强。”
吴小红盯着张铁牛脸上堆着的假笑，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的弧度，眼神里却没半分温度。
她故意慢悠悠地开口：“既然大队长这么热心，不如先给这房子估个价？我也好算算，这么处置到底划不划算，能不能够我路上的盘缠。”
张铁牛就没打算给高价，这房子是给大儿子张强军的，又不是他自己住，多花一分钱都觉得心疼。
再说家里不止一个儿子，给老大钱多了，下头两个儿子该有意见，以后还要顾着孙子，哪能把钱都砸这上面？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皱着眉，装作实在的样子开口：“二百。小吴知青，你这房子都住一年多了，木料砖块本就不是最好的，墙皮都有些掉了，更别提之前还住过劳改犯（指冯赖子，冯婆子）！我可没蒙你，这价都是往高了报的，换了别人，顶多给一百五！”
“二百？”吴小红差点没压得住火气，手里的门把手都被攥得发白，真想转身把门板甩到张铁牛脸上。
这老东西也真好意思开口！当初盖这房子，光是买木料、砖块就花了四百多块，更别说请人帮忙的工钱，还有买钉子、玻璃的杂七杂八开销，加起来快五百了！这二百的报价，简直是明抢！
她强压下怒气，脑子飞快转着，忽然想起之前在医院跟赵招娣聊天时听的话：“强军媳妇没骗人，这医院是真贵，生个孩子都得花三五十。这一趟医院下来，连住院带吃药，都够俺们一家活半年的了。”
再联想到张铁牛之前为了冯赖子的事，急着要她搬离房子的嘴脸，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老东西之前算计她没成，现在见她要走，又想低价捡漏，把便宜占到底！
吴小红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灿烂的笑，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能卖这么多钱啊？那可真是太谢谢大队长了！不过啊，我之前生孩子的时候钱不够，借了陈安不少钱。这不要回沪市了，也住不上这房子，就跟陈安商量好了，拿这房子抵了医药费。权当谢她的救命之恩，倒也不算亏！”
张铁牛一听这话，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嘴角的肌肉都抽搐了两下。房子都抵给陈安了，他还在这唠啥？
他勉强挤出两句“那挺好”“陈安是个好孩子”，就匆匆转身走了，连脚步都比来时快了不少。
走在路上，他暗地里把肠子都悔青了：真是便宜陈安那丫头了！一套值四五百的房子，她倒好，就用三十七块的医药费换走了！这买卖做得也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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