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妮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的茫然渐渐散了些,可眉头还是皱着,带着不确定:“可……可我爹娘要是闹到公社去,说我不孝怎么办?村里人要是戳我脊梁骨呢?我从小就听人说,不听爹娘的话就是不孝,要是被人这么说,我……”
“不孝?”陈安皱了皱眉,语气却更坚定,“逼女儿卖婚换钱,这才是错!父慈子孝,只有当爹娘的先慈爱孩子,孩子才该孝顺,哪有爹娘把孩子往火坑里推,还逼着孩子听话的道理?这种时候反抗,不是不孝,是为了自己活!”
陈安又接着说:“至于村里人说什么,你管他们呢?他们现在说你好,是因为你能挣工分、能给家里当牛做马。
等你真能靠自己活下来,凭自己的力气挣工分、过好日子,比谁都强——到时候他们只会羡慕你,哪还会说闲话?”
“真……真的能行吗?”王春妮的声音还是发颤,可眼里的绝望淡了些,多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扛过粮食、挥过锄头,满是老茧,可这双手,真的能抓住属于自己的日子吗?
陈安重重点头,拍了拍她的胳膊:“肯定行!你别忘了,你是能挣满工分、能扛事的‘铁姑娘’,你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只要你敢站出来,只要你敢站出来,去公社找干部说理,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见王春妮还在犹豫,陈安又接着说:“王春妮,你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没胆子去试试活着?试试为自己活一次,试试跟那些逼你的人争一次!就算争输了,至少你试过,总比现在跳下去,连看一眼好日子的机会都没有强!”
王春妮看着陈安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桥下晃荡的碎金光斑。她的脚,悄悄往后挪了挪,鞋终于离开了桥栏的边缘。
陈安提出要陪她去公社找李主任时,她却轻轻摇了头。
“陈安,谢谢你给我指了路,可这终究是我的事,不能连累你。要是我爹娘知道你跟着掺和,指不定会闹到你单位去,那我就真成罪人了。”
陈安还想劝,可看着王春妮眼里“不想拖累人”的坚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只能把食品厂的地址和电话写在纸上,塞到她手里:“要是遇到难处,一定给我写信,别自己扛着。”
王春妮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低头看了两眼,随即又把纸条递回给陈安:“地址和电话我都记住了,你收回去吧,揣在我身上万一被我爹妈发现就不好了。”
王春妮见陈安还不放心,便抬眼望着她,把地址、电话都背了一遍,没说错半个字。
陈安这才松了口气,接过纸条叠好收起来,王春妮记下来,或许也未必会真的找她,可至少,这串地址和电话,是给她留的一道后路,也是给自己留的一点安心。
第二天一早,陈安就坐上了回钢城的长途汽车。车窗外的麦田渐渐往后退,她想起王春妮站在桥边的模样,她给了王春妮抗争的方向,可最终的选择,还是在王春妮自己手里。
若是王春妮最后还是选择妥协,相信家里那些“为你好”的空话,她也无话可说,毕竟每个人的路,终究要自己选。
回到钢城后,陈安很快又扎进了采购的事业里。转眼一个月过去,她正忙着清点刚采购回来的物资,传达室就递过来一封贴着邮票的信封,说是有人寄给她的。
陈安愣了愣,接过信封一看,寄信人地址写着“槐花大队”,是王春妮的信?她赶紧拆开信封,里面掉出几颗水果糖,还有一张信纸,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用力的大字:“陈安,我嫁人了,他很好,谢谢你。”
字迹虽然潦草,甚至有些笔画都写歪了,可陈安却能想象出王春妮握着笔,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模样。
她捏起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意慢慢在舌尖散开。
王春妮终究是选了自己的路,而且这条路,看起来是朝着亮处走的。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因为陈安这个月的出色的采购成绩(松县带回来的物资立的功。)她可以开始跑长途采购了。
第一次跑长途,周鹏就给了她个好活,去省城的味精厂对接,说是让她先去熟悉熟悉大城市的渠道。
陈安要去省城的消息刚在小圈子里传开,几个相熟的好友就立马提了代购需求。
最先找来跟前的是刘卉,她穿着件新买的浅绿碎花衬衫,头发用红绳扎成马尾。
俩人的交情,说起来还挺有缘分,全是因为一份溜肉段结下的。
那是上个月的一个周末,陈安难得有空,想去国营饭店改善伙食,刚进门就听见服务员喊“只剩一份溜肉段咯”,她赶紧抢在人前付了钱。刚坐下没两分钟,就有个姑娘端着餐盘走过来,正是刘卉——她也盯着那溜肉段,却慢了一步没抢到。
可刘卉半点没懊恼,反而大大方方地拉了把椅子坐下,笑着问:“同志,我看你就点了一份溜肉段,我点了份红烧肉,要不咱们换着吃?这样你能尝着红烧肉,我也能尝尝溜肉段,俩人都能吃两种菜,多划算!”
陈安愣了愣,看了眼她餐盘里油亮的红烧肉。红烧肉一份比溜肉段贵一毛,而且肉量还足,明显是她占了便宜,便忍不住问:“这红烧肉比溜肉段贵,你不介意吗?”
“介意啥!”刘卉摆摆手,“李师傅最拿手的就是溜肉段,我今天就是冲这个来的,没抢到正可惜呢!你能让我尝两口,我还得谢谢你呢!”
陈安见她实在爽快,也不再客气,把溜肉段往她那边推了推。俩人边吃边聊,从饭菜味道聊到工作单位,又聊到住处,越说越投机。
从那以后,刘卉就成了陈安的八卦搭子,每天晚饭后都来找她聊天,谁家婆媳闹矛盾、谁家孩子考上了中学,都跟她说得明明白白,让陈安足不出户,却对这片的事都了如指掌。
这次听说陈安要去省城,刘卉立马拉着她的手:“安安,你去省城的百货大楼帮我看看呗,我听说省城的丝巾特别好看,要是有粉色的,帮我带一条呗?钱我先给你!”陈安笑着点头:“放心吧,我肯定帮你留意,有合适的就给你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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