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抗美离家出走后,在心里把厂里的工友过了个遍,大多要么爱拿他“花生哥”的外号侃打趣,要么就是拖家带口,屋里挤得转不开身,哪还容得下他一个外人。
张立明,是少数几个从没拿他开过玩笑的人。而且张立明家就他和他妈吴大妞两个人,房子虽不大,却也比那些拖家带口、屋里堆满杂物的工友家宽敞些,也少了许多口舌是非。
而张立明这边,一听程抗美要来投奔,立马满口答应,连声道“都是兄弟,客气啥?”
程抗美他爹程费,那可是六级工,多少人都想拜到程费门下学本事?
可念想归念想,张立明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斤两。论天赋,他不算机灵,学东西慢半拍,全靠死磕。
论家境,他和母亲吴大妞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能像其他工友那样,能托人递话、打点关系。
厂里盯着程费徒弟名额的,要么是脑子活、上手快的好苗子,要么是家境殷实、能拿出诚意的。
跟这些人比起来,张立明自然入不了程费的眼。 如今程抗美主动来投奔,对他来说简直是天赐的机会,自然巴不得把人留下来,好借着这层关系,慢慢拉近和程家的距离。
当晚就把程抗美拉进自己屋里,两人挤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睡,夜里还絮絮叨叨问着厂里的技术活儿,恨不得立刻从程抗美这儿套出点程费的真传。
张立明不介意,可他老娘吴大妞介意的很啊。程抗美来了后,吴大妞每回做饭都得额外多蒸半碗米,炒菜时也得比往常多放一把菜,不然根本不够程抗美吃。
程抗美可是两手空空来的张家,没带一粒粮,更没递过一张粮票,纯白吃白住。
张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吴大妞精打细算省出来的。添了程抗美这张嘴,家里的开销肉眼可见地涨了,吴大妞心里的疙瘩也一天比一天大。
起初她还为儿子忍着,脸上虽没什么笑模样,可该给的饭菜也没少过;可到了第三天,吴大妞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看向程抗美的眼神里全是不待见。
那天傍晚,程抗美跟着张建军刚踏进院门,就看见吴大妞坐院里摘菜,菜叶被揪得簌簌响。
见他俩回来,吴大妞头也没抬,手里的活计没停,“抗美啊,又来找立明玩啊。你跟立明关系好,大娘心里清楚。
可你也瞧见了,大娘家条件跟你家没法比,每一口饭都得算计着来,这么下去,吃一顿少一顿,往后日子可咋过哟……”
程抗美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他赶紧掏出身上仅有的五毛钱,往吴大妞手里递。
“大娘,真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等发了工资,我一定请您和立明哥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好好补补。”
家里那边至今没半点动静,想来是没把他这“离家出走”当回事。
他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程援朝指定得笑掉大牙,往后在家里指不定要被调侃多久。不管怎么说,先在张家撑过这几天再说。
张立明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母亲会当面说这话,赶紧上前打圆场,一边把程抗美递钱的手往回推,一边拽着他往屋里走。
“妈!你这说的叫啥话呀!抗美是我兄弟,来家里住几天怎么了?多大点事儿!咱家里又不缺他这口粮,你别瞎操心!”
他转头冲程抗美挤出个略显僵硬的笑,“抗美,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妈她就是这样,一辈子省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放心住,想吃多少吃多少,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等程抗美拿着草纸去了公厕,张立明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到院子里,压低声音跟吴大妞说道。
“妈!你这是干啥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咱都让他白吃白喝两天了,你现在整这么一出,之前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吗?”
“我要是能借着这机会拜到程费门下,明年就能考二级工!那点粮食值几个钱,能有工资涨的多吗!”
吴大妞没好气地嘟囔:“我还不能说两句了?咱家的粮食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一个大小伙子,蹭吃蹭住的,我心里能痛快吗?”
她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爹是六级工的份上,我早就把他撵出去了,还能留到现在!”
话虽说得冲,可吴大妞也盼着张立明能有出息。张立明那番话,她终究是听了进去。
等程抗美从公厕回来,吴大妞立马收了脸上的不耐,换上副还算和善的模样,主动抬眼招呼了一声:“抗美回来啦?快进屋歇着,饭快好了。”
晚饭时,吴大妞更是一改之前的冷淡,手里的筷子不停地往程抗美碗里夹菜
她还特意放软了语气,给程抗美道歉:“抗美啊,大娘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家里穷惯了,就爱瞎念叨两句。你年纪轻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快吃快吃,不够锅里还有!”
张家这小小的一场闹剧,在大杂院里,压根没掀起半点波澜。这年头谁家还没遇见过亲戚朋友来蹭住、闹点小别扭的事?
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过看过就忘了,没人往心里去,更没人特意拿出来嚼舌根。
唯独卫小草耳朵尖,把张家母子傍晚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她实在没料到,程抗美看上去貌不惊人、身上没两个子儿的家伙,竟然有个六级工的爹。
第二天一早,卫小草去街道办交火柴盒后。她拉着街道办的王干事,装作随口闲聊的样子打探起来。
“小王啊,跟你打听个事儿。最近吴大妞家好像多了个小伙,看着面生得很,是什么来历啊?”
王干事听了这话,也没觉得奇怪。卫小草和卫莺,祖孙两一老一弱,自然对陌生人提防得紧,多问问也是情理之中。
她随口答道:“卫大娘,您放心,那小伙子不是啥坏人。他叫程抗美,是轧钢厂的工人,跟张立明是一个车间的工友,俩人关系好,过来住两天玩呢,没别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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