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局长笑了笑，又翻到农场的折线图那一页，“外商远道而来，时间宝贵，咱们的资料就是要让他们用最短的时间抓住核心信息。这份资料，直观清晰，比我们的好多了。”
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凑过来看那份修改后的资料，看着那些一目了然的图表和提炼精准的核心数据，忍不住低声赞叹起来。
李局长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安，“小同志有心了。你名字叫什么？”
陈安上前一步，腰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朗有力：“报告领导，我叫陈安，在省城大学外语系就读，是协助这次接待工作的后备人员。”
李局长点点头，又低头扫了眼资料上那些标注得细致入微的修改痕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不错不错，年轻人脑子活，敢想敢做，是块好料子。”
一旁的张科长却不同意李局长的看法。
“李局，陈安同学这资料确实用了心，这点我不否认。”
“但这也不是乱改格式的理由。若只是内部会议，您那么说，我肯定同意。
可这次面对的是外商，是在为国家挣外汇，是关系到咱们辽省的大事！省里的格式虽然死板了些，可那是多少回涉外工作打磨出来的章程，经得起实践检验，不会出错！”
“外商不愿意看文字，我们有优秀的同志可以帮他们逐字讲解，逐句介绍。但是如果真的递上了陈同学的版本，如果外商那边不愿意合作，责任算谁的？
他的目光在李局长和自己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陈安那张年轻的脸上，无奈地质问道：“是您这位一局之长，还是我这个科长，又或者是这位还没走出大学校门的小陈同学？”
李局长没有动怒，只是放下手里的资料，转向脸色依旧紧绷的张科长，说道：“老张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找茬，是怕出岔子。
“这份心，我懂，大家伙儿也都明白。可你扪心自问，若你是外商，桌上摆着这两份资料，你会选哪一个？”
张科长叹了口气，“李局，我又不是傻子，还能看不出哪份好，哪份坏！小陈同学的能力，我是欣赏的。”
“可我还是那句话，不同意！这次接待是涉及几百万外汇的外贸合作，关系到多少人的饭碗！我不能把咱们省这么久的心血，都寄托在‘一种可能’上。”
张科长在机关里待了大半辈子，做事向来稳妥，靠的就是“规矩”二字立身。
这些年他经手的外商接待，哪一次不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从资料的排版格式，到接待的话术礼仪，全都是照着省里下发的文件逐条落实。
在他看来，对外活动，最要紧的就是“谨慎”二字。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才是长久之道，也是对自己、对底下人、对这份差事最大的负责。
陈安的能力，他是认可的。她要是将来毕业进了外事办，他肯定举双手欢迎。
这份材料的创意和实用性也是没得挑。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去组织试点、实践核验，确认没问题，他自然也不会反对推广。
可现在的情况是，外商已经开始考察了，谁也不知道这份资料递上去，会是柳暗花明还是满盘皆输。
有些话，张科长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如果递的是省里定版的标准资料，真出了什么岔子，板子打下来也是集体担着，谁也不会被单独拎出来背锅担罪。
可若是把陈安这份“不合规”的版本递上去，那就不一样了。
甭管外商最后不愿意合作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是嫌价格不合适，还是另有更好的选择。
陈安必然会被推出来当那个顶罪的炮灰。
这个小姑娘或许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把工作干出彩，却压根不会想到，这看似只是改改资料格式的事，会惹来怎样的风浪。
张科长在机关里沉浮这么多年，见过多少意气风发，满腹才华的年轻人，就是因为一时的“敢想敢做”，最后落得个黯淡收场的结局。
李局长闻言，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陈安身上。
“老张，你的顾虑我懂。”他缓缓开口。
“这样吧，小陈，这份资料你再完善一遍细节，数据务必确保精准无误。”
“明天开碰头会，就用你的版本。到时候王副主任也会到场，我来牵头汇报。”
这话一出，张科长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局长抬手制止了。
李局长看着他，笑道：“真要出了什么岔子，责任我一力承担——我这个局长，还担得起这份担子。”
张科长望着李局长笃定的眼神，又扭头看了看一旁挺直腰板的陈安，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局，您这是……”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把后半句“何苦冒险”咽了回去，转而沉声道，“既然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说罢，他又看向陈安，“丫头，你给我逐字逐句地抠，逐个数地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陈安挺直腰背，朗声道：“请两位领导放心，我一定把资料里的每个数据、每张图表都核对清楚，保证不出半点纰漏！
张科长看着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心里那点残留的别扭也散了，只板着脸哼了一声：“算你这丫头懂事。干活吧，别磨蹭。”
众人散去后，陈安心里既激动又踏实，这份资料不仅是对老模板的革新，更是她在这个年代站稳脚跟的一次契机。
她将资料摊开，逐字逐句地核对起数据来。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张科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科员，手里各自捧着一摞文件。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陈安同学，科长特意让我们把和外商洽谈的会议纪要都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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