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半年时间悄然而过,仿佛只是雪山之巅的云聚了又散。
“乒乒乓乓..........哐当!”
一阵并不悦耳的、夹杂着金属碰撞和疑似锅盖落地的声响,顽固地从寺庙后院临时充当厨房的小屋里传了出来,惊飞了屋檐下几只正在打盹的麻雀。
黑瞎子慢悠悠地晃到厨房门口,只探出半个身子和那副万年不变的墨镜,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调侃和认命般的无奈:“张小官.....我劝你啊,趁早收了神通吧。这半年里,这口锅历经了炸、糊、焦、粘等九九八十一难,今儿这是第三十五回了吧?你就行行好,放过它,也放过咱们的胃,成吗?”
厨房里,烟雾稍散(但愿不是着火的烟),只见张麒麟站在灶台前,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刀尖对着案板上一块形状略显倔强的排骨。他闻声缓缓回过头,脸上沾着一点可疑的黑色痕迹,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是一种罕见的、与他在墓里或战斗中截然不同的……认真与困惑。他看了看黑瞎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和那块排骨,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带着思索的语气低声道:
“我……应该是会做菜的。”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那些破碎记忆的浮光掠影里,似乎有过烟火的痕迹,可具体怎么让生肉变成能入口的、名为“糖醋排骨”的东西,那些片段却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黑瞎子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会不会是你的‘错觉’啊,小哥?有些人天生就是拿黑金古刀的,灶台上的刀,它不听话。”
这边是厨房门口无伤大雅的嬉笑与无奈。
而在洒满冬日暖阳的小院中央,却是另一番静谧到近乎凝固的景象。
我裹着厚厚的、柔软的羊毛毯子,像一只畏寒的雏鸟,被陈皮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共同陷在一张宽大的老式摇椅中。阳光毫无遮挡地落下来,将我裸露在外的半张脸照得几乎透明,皮肤苍白得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弯安静的阴影。我依旧沉睡着,呼吸清浅得几乎难以察觉。
摇椅轻轻晃动着,节奏缓慢而安稳。陈皮的一只手臂稳稳地环着我,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木梳,极轻、极缓地梳理着我铺散在他臂弯里的长发,动作仔细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瓷器。他的下巴偶尔会轻轻蹭过我的发顶,目光低垂,长久地落在我的睡颜上,那里面沉淀了半年的焦灼,已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温柔与等待所覆盖。
在旁边的一张小凳上,白玛安静地坐着。她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脸颊有了健康的红润,身上穿着寻常的藏族妇女便服,手里正缝制着一件新的、更厚实的棉袄,看大小是给我的。阳光在她依然美丽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不时抬头,看看厨房的方向,又看看摇椅上的我们,眼底蕴着温润的笑意,还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满足。
听到厨房又传来的动静,白玛抬起头,对着陈皮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声音温和:“你看这两个孩子,又开始了……呵呵。”
她的汉语还有些生涩,但语调柔软,带着母亲特有的包容。
陈皮手中的木梳停了停,他也抬眼瞥了一下厨房,然后目光落回我毫无知觉的脸上,像是在对我低声告状,又像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声音低沉而缓慢:
“阿妈啦,您真的……不再去阻止一下小官吗?再这样下去,今天中午我们怕是又只能出去寻饭辙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那盘‘炭烧排骨’,瞎子喂了后院的狗,狗都绕着走了一天。”
白玛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掩口轻咳了两声,脸上泛起一丝赧然:“咳……说过了的。可他说,要等他姐姐醒了,亲自做他姐姐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给她吃……心意是好的,我也……就不忍心再多说了。” 她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怜惜与期待。
陈皮不再说话,只是将木梳放下,抬起那只空闲的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我冰凉的脸颊。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醒的梦。然后,他慢慢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闭了闭眼,近在咫尺地对着依旧沉睡的我,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低语,那声音里混杂着无尽的思念、一点点委屈,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鱼鱼,你听见没?你弟不乖……他欺负我们。动不动就想给我们吃‘煤块’……”
他停顿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鼻尖。
“鱼鱼……我想喝你煲的汤了。”
“你什么时候……才肯醒来?”
阳光静静地流淌,院子里的时光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厨房里的“战争”似乎暂告段落,摇椅轻缓的吱呀声与远处隐约的雪山轮廓,构成了这幅冬日小院里,悲伤与希望奇异交织的宁静画面。等待仍在继续,在每一缕阳光里,在每一句低语中,在每一次锅勺与灶台的碰撞声里,固执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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