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暂缓处置,考核定论”的裁决,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将最终评判的权力暂时悬置,也给了不同立场者运作与角力的空间。
就在宗主法谕下达后的次日,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位于主峰半山腰、一处专供长老们商议寻常事务的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这座偏殿规模不大,装饰也远不如戒律堂正殿那般威严到令人窒息,但依旧透着宗门重地特有的庄严肃穆。殿内以沉稳的深色木质结构为主,地面铺着暗青色的灵玉砖,光可鉴人。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水墨山水,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生机盎然的灵植,散发出淡淡的清心香气,试图中和空气中那无形的紧张感。然而此刻,这殿内弥漫的,却是两位实权长老之间,理念与意志的无声碰撞。
丹阁首席长老丹阳子,与戒律堂长老严律己,分坐在一张厚重的紫檀木长案两侧。
丹阳子依旧是他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灰白的头发随意披散,袍袖上甚至还能看到几点新鲜的、未能完全洗去的丹炉烟灰痕迹。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敲击着,显示出内心的焦躁与不满。他身上那股浓郁的、混合了数百种灵草与地火气息的味道,与这偏殿原本的清雅格格不入,却也彰显着他独特的身份与地位。
他对面的严律己,则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一身玄色长老袍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连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上,脸上是惯有的古板与冷硬,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丹阳子,仿佛早已料到对方的来意。
侍奉的童子早已被挥退,殿门紧闭,只有角落里的清心香静静燃烧,散发出袅袅青烟。
沉默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最终还是丹阳子先沉不住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严律己,开门见山,声音洪亮打破了沉寂:
“严长老!此处就你我二人,老夫便直说了!关于历勿卷那小子及其小组之事,宗主虽有法谕,但三个月时间,变数太多!此子乃罕见之才,其理念方法于我丹阁有再造之功!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再议一议?非要揪着那点‘工时’不放,断送一个可能为宗门带来变革的苗子吗?”
他语气急切,带着毫不掩饰的惜才之心和对丹阁利益的维护。
严律己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铁:
“丹长老,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此子于丹阁之功,本座亦有所闻。”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宗规铁律,乃宗门立身之本,维系万年之基石!功是功,过是过,岂可混为一谈?此子聚众立派,宣扬所谓‘高效可持续’,实则是懈惰取巧之道!此风若长,弟子皆效仿,只求捷径,畏惧艰苦,我天衍宗弟子锐意进取、勤勉不辍之宗风将荡然无存!长此以往,宗门与那凡俗间计较锱铢、贪图安逸的作坊何异?!此乃动摇根基之大患,绝不可姑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在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对宗门传统近乎偏执的扞卫。
“岂是懈惰?!”丹阳子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一下,他须发皆张,显然被严律己的话激怒了,“那是更高效、更聪明的努力!是动脑子!我丹阁如今的景象你看不到吗?弟子们不再疲于奔命,成丹率却大幅提升!这叫懈惰?这分明是找到了更好的方法!”
“方法?”严律己终于抬起眼皮,那双冰寒的眸子直视丹阳子,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丹长老,你沉迷丹器之道,或可视之为‘方法’。但修行之根本,在于道心之锤炼,在于意志之打磨,在于迎难而上、于绝境中开辟生路之勇气与坚韧!”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宣道般的肃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磨,难悟道!他那套所谓的‘科学管理’、‘流程优化’,或许能在丹阁这些‘末节’上取得一时之效,但能炼出坚韧不拔的道心吗?能磨砺出面对生死绝境时的无畏意志吗?不过是为畏惧艰苦、贪图安逸之辈,披上了一层看似光鲜的外衣罢了!此乃舍本逐末,饮鸩止渴!”
“你!”丹阳子气得脸色发红,指着严律己,“你这是迂腐!顽固不化!道心坚韧就非得靠枯坐耗时辰?非得靠无意义的疲累来证明?我丹阁弟子如今精神饱满,对炼丹更有热情,钻研更深,这难道不是更好的状态?非要所有人都像苦行僧一样,眼里只有麻木和疲惫,才叫有道心?!”
“热情?钻研?”严律己冷笑连连,毫不退让,“安于舒适区内的热情,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懈怠!失去了压力与磨砺,所谓的钻研,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的强者,是在疲惫中坚持,在绝望中奋进!历勿卷此子,看似聪明,实则是将弟子们引向软弱与平庸的歧途!此等‘才’,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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