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河口的寒风,裹挟着河水的湿气,吹得人透骨生凉。怀中的羊皮水路图、那袋救急的银钱,以及那封揭示“漕引改制”阴谋的信,像三块形态各异的烙铁,烫着沈墨的胸口。原本单纯的复仇与求生之路,骤然被扯入了一条更加幽深、关乎无数人饭碗与性命的历史河道。
“公子,接下来……”赵虎的声音将沈墨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脸上混杂着疲惫与新的忧虑,显然也隐约感受到了那封信带来的沉重压力。
沈墨展开羊皮图,借着即将彻底消失的天光,手指沿着上面标记的路线滑动。“按图所示,我们需沿此支流北上,约百里,可抵达一个叫‘临河镇’的地方。那里是几条水道的交汇处,商旅往来频繁,或许能打听到更多消息,也能为阿勇寻个郎中。”
有了明确目标和些许银钱,众人精神稍振。在废弃的河神庙勉强挨过寒冷的一夜,天蒙蒙亮便再次启程。
接下来的路途,虽依旧艰难,但比起黑水沼的步步杀机,已算得上“坦途”。他们沿着一条稍显僻静、但水流平缓的支流北行,偶尔能遇到零星的小渔村,用银钱换些热食和干净的饮水,沈勇的伤势也得到了简单的清洗和包扎,虽未痊愈,但气色好了不少。
几日后,一个喧闹的市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临河镇,到了。
尚未靠近码头,喧嚣声已扑面而来。大小船只桅杆如林,挤满了不算宽阔的河道。脚夫吆喝着装卸货物,商贩在岸上高声叫卖,空气中混合着鱼腥、汗臭、香料以及各种货物混杂的复杂气味。这里远比他们一路行来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繁华,但也透着一种混乱与躁动。
沈墨让赵虎和观墨照顾着苏雨荷、孩子以及沈勇,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等待,自己则稍作整理(尽管衣衫依旧褴褛,但尽量拂去尘土),背上青剑(用破布包裹),独自一人向镇中走去。
他需要信息,也需要判断这里的形势。
镇子不大,主街沿着河岸延伸,两旁店铺林立,茶肆、酒馆、货栈、赌坊一应俱全。沈墨注意到,不少店铺门口都悬挂着不同的徽记旗帜,似乎是各家商号的标志。往来行人中,除了本地百姓和苦力,也有不少身着绸缎、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但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话题总离不开“漕引”、“份额”、“京城来的消息”之类。
他走进一间看起来客人不多、略显陈旧的茶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默默听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这次改制,是要动真格的了!漕司衙门那边已经透了风,往后这临河到淮扬的线,怕是都要归‘隆昌号’专营了!”
“隆昌号?背后不就是那曹……”
“嘘!慎言!不想活了?听说他们家和宫里……那位,走得近。”
“那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怎么办?靠着这条水道吃饭的可不止一家两家!”
“能怎么办?要么依附过去,喝点剩汤;要么……就等着船破家散吧!”
“唉,这世道……比前些年漕帮争码头那会儿还狠……”
议论声压得很低,但沈墨听得真切。“隆昌号”、“曹”、“宫里”……这些词汇与那封无名信中的内容相互印证,让他心中那片模糊的阴影逐渐清晰起来。推动“漕引改制”的,果然有宫内势力的影子,而且动作迅猛,已经开始在地方上制造恐慌,清理潜在的反对者。
他慢慢啜着苦涩的茶水,目光扫过街面。忽然,他看到几个穿着青色劲装、腰间佩着统一制式短棍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沿途商贩纷纷避让,神色敬畏中带着恐惧。这些人的衣角,绣着一个小小的、与茶客口中“隆昌号”旗徽相似的标记。
是隆昌号的人。看这架势,俨然已是这临河镇的“地下掌控者”。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肥胖、穿着绸缎长衫、额头冒汗的中年商人,急匆匆地走进茶肆,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独坐的沈墨身上(或许是看他面生,又带着剑,不似寻常流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拱手低声道:“这位……侠士,请了。”
沈墨抬眼看他:“有事?”
商人擦了擦汗,压低声音:“看侠士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在下是这镇上的小粮商,姓张。冒昧问一句,侠士可懂武艺?能否……接些护卫的活计?”
沈墨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护卫?张老板遇到麻烦了?”
张老板叹了口气,脸上愁苦更深:“不瞒侠士,如今这世道……唉!隆昌号的人,前日来打过招呼,要我下月的粮船都挂他们的旗,抽五成利!我这小本生意,哪经得起这么盘剥?可不从……他们手段狠着呐!我本想另寻水路,悄悄运一批货出去,可这路上……不太平啊。”他眼巴巴地看着沈墨,“价钱好商量,只求能平安将货送到地头。”
沈墨看着张老板惶恐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又瞥了一眼窗外那些耀武扬威的隆昌号打手,一个念头在心中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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