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相机剿逐”的旨意明发天下,闽浙官场为之一震。二十万两内帑银虽未即刻到位,但那道朱批与兵部行文,已如定海神针,稳住了东南摇荡的人心。沈墨手持这柄尚方宝剑,动作愈发凌厉。
福州城,胡佥事府邸后门,几辆满载山货的骡车在夜色中悄然驶离。车厢底板夹层里,不是闽北的笋干香菇,而是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尚带炉温的生铁锭与硫磺块。驾车的是胡府一名远房外甥,押车的则是那位与私矿有牵绊的工头。路线早已熟稔,趁夜出城,沿小道直奔闽江口一处荒僻小澳,那里有快船接应。
然而,骡车刚出福州城不到十里,经过一片黑松林时,前后火把骤然亮起,照得四下如同白昼。数十名身着劲装、手持腰牌的总督府亲卫,如同鬼魅般堵住去路。周淮按刀而立,目光如电:“奉总督钧令,稽查私运违禁军资!车上何物?欲往何处?”
工头与胡府外甥魂飞魄散,还待狡辩,亲卫已如虎狼般扑上,掀开车厢,撬开夹层。黑沉沉的铁锭与刺鼻的硫磺暴露在火光下,证据确凿。周淮冷笑一声:“锁了,带走!府中相关人等,一个不许走脱!”
同一时刻,福州右卫军营,胡佥事正在值房内焦躁踱步。白日里,巡抚衙门转来总督急令,要求各卫所彻底清查军械仓储,并严查官兵与商贾私通,语气极为严厉。他隐隐感到不妙,正欲连夜将一些见不得光的账册焚毁,门外却传来急促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
“佥事大人,总督府特使到!请大人即刻前往巡抚衙门议事!”来的是巡抚标营的军官,语气不容置疑,身后跟着一队神色冷峻的兵丁。
胡佥事心知大事不好,强作镇定:“何事如此紧急?容我更换官服……”
“不必了,大人,这就请吧。”军官侧身让开道路,眼神却死死盯住他桌上未来得及收起的几封密信。
胡佥事被捕,其府邸与相关商铺被查抄,消息如同惊雷,在福州官场与商界炸开。沈墨快刀斩乱麻,以“通海资敌、侵盗军资”之重罪,将胡佥事及其数名心腹下狱,查没家产,并以此为契机,勒令福建按察司、都指挥使司,彻底清查卫所仓储、严惩贪墨。一时间,福建官场风声鹤唳,与走私网络有牵连者人人自危,那条向海上输送物资的黑线,被暂时斩断。
就在周淮于福州动手的同时,澎湖娘宫港(今澎湖马公港)外,观墨正立于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远眺海面。岛上军民正在抢修明代旧有的“暗澳城”遗址,搬运石块,夯筑土墙,将几门从福船上卸下的中型佛朗机炮推上预设炮位。水师快船如游鱼般在外围巡弋,警惕着任何从东面来的帆影。
林阿火站在观墨身后,他皮肤黝黑,眼神透着海民特有的机敏与悍勇,身后跟着八名同样精干的汉子,皆作普通渔夫打扮,背负简易行囊,内藏短刃、火折、少量金银及一面特制的、证明身份的鱼符。
“都记住了,”观墨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们的船,会在今夜子时,从西屿(今澎湖西屿乡)最西端的‘外埯’小澳出发,趁潮水与夜色,直航台湾‘打狗’(今高雄)沿岸。登陆后,分散融入当地闽南人聚落,打听消息。首要目标,是寻找可能对红毛夷不满的土社(原住民部落)头人,或与‘十八芝’旧部有渊源的汉人首领。总督大人有亲笔密信,在此。”观墨将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小铜管交给林阿火,“此信,只能交给确认为可信、且有意反抗红毛夷的头面人物。若情况有变,立毁之。”
林阿火郑重接过,贴身藏好:“大人放心,阿火明白。我等定当见机行事,搅乱敌后,不负大人与总督厚望。”
“记住,保全自身为要。若事不可为,即循原路或另觅途径撤回澎湖,或南下暂避。活着,才有后续。”观墨转身,拍了拍林阿火的肩膀,“去吧,小心。”
夜色如墨,海浪轻拍礁石。一艘不起眼的单桅小渔船,载着林阿火九人,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出外埯澳口,融入南方深沉的黑暗与波涛之中。星火渡海,前途未卜,却承载着撬动整个台澎战局的一线希望。
数日后,杭州总督行辕。沈墨同时收到了周淮发自福州的捷报(已擒胡佥事,正深挖余党),以及观墨从澎湖送来的最新军情:荷兰三舰与沧溟部众船只,仍在澎湖以东海域徘徊,似在详细测量水文,并曾派小艇试图靠近澎湖本岛,被岸上哨探以弓箭火铳驱离,未发生大规模冲突。但敌舰火炮射程极远,曾示威性轰击无人礁盘,声震数十里,意在震慑。
“胡佥事落网,断了他们一条臂膀。观墨在澎湖站稳了脚跟。林阿火应该也已登陆台湾。”沈墨对幕僚们分析,“眼下,红毛夷与沧溟,看似势大,实则陷入尴尬。强攻澎湖,要付出代价;直接登陆台湾,又恐后方被澎湖明军袭扰,且台湾陆上情况不明。他们在等,等我们犯错,或者等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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