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大姐,订纸活?”
我把烟掐灭,站起身。
这女人身上的气息…不对劲。
不是阴气,是一种活人被生活压垮、被病痛折磨到麻木的沉沉暮气。
女人没立刻回答,她慢慢地走进来,目光有些茫然地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上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堆没糊完的素色纸花上。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不…不订纸活…我男人…刚走…在二院…东西…那边都准备好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就是…就是他走前…一直念叨…说冷…说后背疼…像是有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更低了:“后来…听同病房的人说…人走的时候…要是身上压着东西…下面…下面也不安生…会受苦…我…我就想…”
她把手里的塑料袋往我面前递了递,里面露出些叠好的旧衣服。
“姜老板…您…您是有本事的人…能不能…能不能麻烦您…给扎个小点的…‘替身’?把这些衣服烧给它…替我男人…在下面…扛扛那压着他的东西?让他…走得轻省点…”
女人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她强忍着没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旧衣服,又看看她那张被生活刻满风霜、此刻写满卑微恳求的脸。
胸口那块闪电疤,没来由地微微一热。符灵那老小子,也罕见地没吭声。
扎替身?扛灾?
这活儿…听着就晦气!
还费工夫!
按我以前那混不吝的脾气,多半是“没空”、“找别人”、“加钱再说”。
可今天…
也许是那女人眼里的绝望太沉,也许是王大妈家那档子事儿让我心软了那么一丁点。
“行吧。”
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塑料袋,随手扔在旁边的破桌子上,“东西放这儿。替身…给你扎个小的。衣服…等烧‘头七’的时候,一块儿捎下去。”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先说好,扎替身另算钱。纸钱…就不收你的了。”
女人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连连鞠躬:“谢…谢谢姜老板!谢谢您!钱…钱我这就给!”她手忙脚乱地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个旧手帕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不急。扎好了再说。”
我挥挥手,没接那钱。转身走到那堆素色纸花旁边,翻找出几根细竹篾和韧性好的白纸。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铺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坐下来,拿起竹篾,开始比划。
扎替身…这活儿师父张守一倒是提过一嘴,属于偏门里的偏门。
讲究不多,但心意要诚。
竹篾做骨,素纸为肤,不用画五官,大概有个小人形就行。
关键是…要把那份“替人受过”的心意扎进去。
我手指翻飞,动作不算快,但很稳。脑子里想着那女人憔悴的脸,和她男人被病痛折磨的苦。
指尖偶尔不受控制地窜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电火花,落在素白的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焦痕。
“房东…悠着点…”
符灵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这‘漏电’…快赶上电焊了…别把人家‘替身’点着了…”
“闭嘴!老子这是免费附赠的‘开光’!”
我怼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把那点焦痕抚平。
心里却琢磨着,这点“漏电”的雷火气儿,说不定真能帮那可怜的倒霉鬼在下面扛扛邪气?
扎好了骨架,蒙上白纸。
一个一尺来高、简陋却透着点灵性的小纸人立在桌上。
我把女人留下的那包旧衣服打开,挑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衬衫,小心地套在小纸人身上。
衣服很大,套在小小的纸人身上,显得空荡荡,又莫名地沉重。
做完这一切,我点了根烟,靠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看着那个穿着旧工装的小小纸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冰冷的纸扎铺子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浆糊桶、彩纸堆、断腿的桌子、塌掉的货架…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疲惫却真实的烟火气里。
胸口的闪电疤,传来一丝温吞吞的暖意,像是吃饱了在打盹,符灵也没了动静。
淹死鬼的阴影,红旗袍的谜团,似乎都暂时被这琐碎而真实的营生冲淡了。
糊裱匠的日子,还在继续。
闹腾也好,糟心也罢,总得支棱下去。毕竟,这破铺子是我的窝,这身“漏电”的本事是我的饭碗。
至于那些找上门的麻烦?
管它是淹死的还是吊死的,来了…就用电炮轰他娘的!
我掐灭烟头,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嘎巴作响。
“开工!给西街老赵家糊的阴宅别墅…今天得把二楼阳台封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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