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寻找路口”的哲学,在人类文明的星空中,早有明亮的星辰作为指引。古代的游牧民族,他们不修筑城池,不固守田园,而是逐水草而居,随着季节的韵律,在广袤的天地间迁徙。他们的生命,就是一条不断延伸的、寻找下一个丰美草场的路途。每一次迁徙,都是一个重大的路口,需要依据星象、风向、牧草的长势,做出关乎整个部落生存的抉择。他们的文明,是“在路上”的文明,充满了流动的智慧与勇气。而如李白那样的古代行旅诗人,他一生的大部时光,都在“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他的人生,是由一个个地名串联起来的:江陵、金陵、宣城、夜郎……每一个地名,都是一个他人生的路口。他在这些路口的转折中,才得以写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浩叹,才得以生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放,也才得以在纵情山水与渴求功名的矛盾中,淬炼出他那独一无二的、光耀千古的诗篇。他的生命,因其巨大的流动性,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广度与深度。
自然,寻找新的路口,意味着面对未知,也必然伴随着风险与代价。那条未经选择的路,其尽头可能并非桃源,而是断崖;那道未曾品尝的菜肴,可能难以下咽;那本强行阅读的书籍,可能枯燥无比。更深的恐惧在于,我们害怕在一次次的偏离与尝试后,最终发现自己寻得的,不过是一片更大的虚无,或者,是一个连回头路都已截断的尴尬绝境。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类最古老、也最顽固的情感之一。
然而,生命的吊诡与壮丽之处也正在于此。真正的安全感,从来不是固守在一个看似安全的堡垒里所能获得的。那种固守,只会滋生停滞的腐朽气息。相反,它是在面对不确定性时,所生长出的那种应对变化的勇气与能力。是在一次又一次主动的“试错”中,逐渐建立起的对自我判断力的信任。一个从未经历过风浪的水手,不会真正懂得大海,也不会真正信任他的船。人生的格局,正是在这不断的选择、尝试、犯错、修正的过程中,被一点点撑大的。那“灯火阑珊处”的惊喜,永远只属于那些在“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漫漫长路上,不曾停下脚步的寻觅者。
于是,我渐渐学会了欣赏这种“在路上”的状态。目标固然重要,但它不应是僵硬的端点,而应是一个流动的、可以不断被重新定义的远方。人生的丰饶,其实更多地蕴藏在这奔赴目标的“过程”之中,蕴藏在对每一个偶然遇合的“路口”的审视、抉择与体验之中。我不再急于抵达,而是开始学着耽溺于过程。我享受在熟悉的城市里,像个游荡者般漫无目的地行走,让脚步带领眼睛,去发现墙角的一抹苔痕,窗台的一盆鲜花,或是两位老人对弈时那专注而安详的神态。这些微不足道的景象,因为是不期而遇的,反而比那些着名的景点,更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地图上独一无二的、温暖的坐标。
我也开始理解,所谓“寻找下一个路口”,并不总是外向的、地理上的迁徙。它更是一种内向的、精神的探索。是在日常的琐碎中,开辟出一片属于自我的“飞地”。是在夜深人静时,与自己的内心来一场真诚的对谈,那是一个更幽深、更复杂的路口。是去尝试理解一个与你截然相反的观点,那是一次思想上的冒险。是学习一项毫无功利用途的技能,比如吹奏一种乐器,或是辨识天上的星座,那是在精神的版图上,开拓一块新的疆域。这种内向的寻找,其惊心动魄之处,丝毫不亚于外在的远行。
窗外的天色,已由暧昧的暮色,转为沉静的、彻底的夜。远处的街灯连成一条温暖的光河,静静地流淌。我方才选择直行的那条陌生道路,终究又将我引向了另一个熟悉的、可以归家的路口。世界似乎并未因为那次小小的偏离而有任何改变。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同的了。是我的心境。那片刻的清醒与自主,像一枚温润的玉石,已被我揣进了怀里。
人生漫漫,我们永远在途中。下一个路口,或许就在明天的通勤路上,或许就在下一本即将翻开书的书页里,或许,就在一次与陌生人的善意对视中。它不必是惊天动地的转折,只需是一点微小的、向外的探询,或是一点内向的、对自己的关照。愿我们都能保有这份“寻找路口”的兴致与勇气,不被习惯的洪流所裹挟,不在麻木中沉沦。如此,我们的生命之流,才能避免成为一潭死水,而始终保有山泉般的活泼与清澈,在每一个转弯处,都能遇见一片意想不到的、开阔的风景。
“风景”!转弯处,有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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