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刻有种被饥荒的逼迫感!在路上“孤立无援”。。。只想着啥时候可以到那处新的扎根地儿!
我的那只老樟木箱子,终于卸下了最后一程的风尘,静静地立在屋角。它像一本合上的旧书,书页里还夹着北方干燥的、带着尘土气息的风。我站在这南方新居的中央,四壁空空,听得见自己心跳的空旷回音。窗外,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绿得有些蛮横的亚热带植物,肥厚的叶片在暮春湿润的空气里,纹丝不动。这与故乡那些在风沙中会簌簌作响的白杨叶子,是迥然不同的性格。我意识到,我的迁徙,不是候鸟的例行公事,而是一棵树的连根拔起,被命运之手掷向这片陌生的土壤。
最初的时日,我像一只惊弓之鸟,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着过分的警觉。这里的空气是有重量的,裹着水汽,黏稠地贴在人皮肤上,不像北方的风,是利落的,有骨头的。声音也不同。故乡的清晨,是被高亢的鸽哨与自行车铃叫醒的,敞亮而直接;这里的早晨,却浸在淅淅沥沥的雨声或是绵密到化不开的蝉鸣里,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缠绵。我试着用旧的坐标丈量新的世界,却如同方枘圆凿,处处不合时宜。我那颗来自北方的、习惯了辽阔与粗粝的心,在这般细致、氤氲的景致里,竟有些无处安放的局促。
我决心走出去,用脚步去叩问这片土地。我不再去寻找熟悉的参照物,而是尝试着像一张白纸,去感受它的纹理。我穿过被高大榕树的气根笼罩的幽深小巷,看老人们在不慌不忙地下棋;我混在清晨喧闹的茶楼里,听周遭听不懂却充满生命活力的方言,像听一曲复杂的交响。我甚至开始学着品尝那些口味清淡、讲究鲜甜的本地菜,让陌生的滋味在舌尖上一次又一次地留下印记。
转折发生在一个微妙的瞬间。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黄昏,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清冽而悠长。我循着味道找去,竟是一丛栀子花,在邻家小院的墙角,开得不管不顾,洁白肥腴的花瓣上还滚着水珠。就在那一刹那,这异乡的浓香,竟毫无道理地,与我记忆深处北方雨后槐花的甜香重叠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植物,却在同一个雨后的语境里,用香气与我完成了一次秘密的接头。我的心猛地一动,仿佛一块坚冰,被这温柔的巧合凿开了一道缝隙。
我不再是一个挑剔的旁观者,而渐渐成了一个笨拙的参与者。我开始认得去菜市场最近的路,会和固定的摊主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寒暄几句。我知道了哪个季节的芒果最甜,哪片海湾的落日最是壮丽。这个城市,于我而言,不再是地图上一个空洞的名称,它开始有了温度、气味和只属于我个人的记忆。那些我曾经觉得嘈杂的市声,如今听来,竟生出几分家常的亲切。我忽然明白,所谓扎根,或许并非要长得和本地树木一模一样,而是在它的土壤里,长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年轮。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我再次站到窗前。月光洒下来,给那些我曾觉得陌生的植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它们不再是倔强排外的异己,而像是与我达成了某种默契的芳邻。我回头,看见屋角那只樟木箱,它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箱子里的旧日子,安然睡着;而箱子外的我,却在这片崭新的土地上,醒着。
迁徙的终点,并非一个地理上的标记,而是一种心灵的状态。我从一场漫长的漂泊中靠岸,发现这片新的岸,并非荒芜之地。我携带着我的北方,像携带着一册珍贵的孤本;而我正打开的南方,则是一卷等待书写的宣纸。我不再追问根在何处,因为根,正随着我的脚步,在我选择停留的每一个“此刻”,安静地、顽强地生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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